5 .复仇队被迫转移
北边,麻五上千人的队伍在外围控制着梁子湖北边出口;南边,鬼子的巡湖队掌控了梁子湖;西边,江夏一带,驻有鬼子占领粤汉铁路线的队伍。梁子湖复仇队的活动空间被压缩至梁子岛和湖东一片狭长的丘陵地带。虽然刚刚结束的梁子岛保卫战取得了胜利,队伍有所扩大,但复仇队力量还是不够强大,梁子湖危在旦夕,如果鬼子继续攻岛或麻五打歪主意,形势就会对梁子岛极端不利。
王江涛决定去金牛侦察敌情,他带上陈琼芳一起出发了。
“如果能干掉鬼子的巡湖队,让他们在梁子湖无法立足,天灯垴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地盘。这样,我们的活动空间就大了。”陈琼芳说。
望了望金牛方向,王江涛说:“我们要化死门为生门,天灯垴才有可能属于我们。”
“这话怎么讲?”
“看到岛上的魁星楼没有?它的东面,磨刀矶猫儿山的山顶上有一座石砌的宝塔,据老辈人讲,来自金牛方向的高桥河犹如一柄利剑直刺梁子岛,高桥河就是梁子岛的死门,如果高桥河不安宁,梁子岛就不安生,为了除邪镇魔、祈求太平,岛上的人就建起魁星楼和宝塔,岛上就有了生门。我是不相信邪呀魔呀的。如果说有邪魔,那南咀的鬼子巡湖队就是邪,金牛的鬼子就是魔,邪魔之火正旺,他们是我们的死门,我们必须找到化死门为生门的办法。”
“岛上的人这么迷信啊?”陈琼芳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说。
“是的。正因为这样,渔民有很多讲究,比如‘过年’,我们称‘开头’,‘开头’时,我们会在‘坐船’上,把香插在切开的萝卜上,再供一条活鲤鱼,放一挂鞭炮,阖家吃一顿以鱼为主菜的‘开头饭’;还会请罾匠用麻线织网,这个时候不能见猫;妇女不能蒸网,为防孕妇碰网,蒸罾上会挂一面镜子,以引起妇女的警觉,俗称‘照破四眼人’……”
陈琼芳笑着插话:“照你这么说,渔民的生活怪有意思的。”“那是你的看法。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王江涛做出思考状,“啊,‘浪打湖边草,到处都生根’,说的就是渔民。‘日图二餐,夜谋半宿’,渔民的生活是很苦的,特别是三九严寒天,出去打鱼,碰到刮风下雪,人和网一起被冻成冰坨子。不过,苦中也有乐。我最喜欢夏天。夏天一到,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可以在梁子湖里畅游。而且,就湖水,煮湖鱼,味道好极了。”王江涛的嘴咂巴了两下,接着说:“那味道,嗨,让人一想起来就流口水。”
两人快要走到后垴了。一个老渔民正在自家的门前用猪血浆网。王江涛上前打招呼:“樊伯,浆网片啊?”
“托你们的福,趁日本人和土匪不敢来,多打鱼,换点粮食好过年。”樊伯说。
往前走,右转后有一条下山的小路,沿着小路穿过一片竹林,可去王江涛的家。站在路口,王江涛说:“你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王江涛朝家里飞奔而去。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管铳。陈琼芳问:“又没有打仗,你拿铳干什么?”
“等会儿你就明白了。”王江涛神秘地说。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来到黄莺嘴码头。王江涛一个箭步跨上小渔船,待船稳后,他伸手要拉陈琼芳上船。陈琼芳说: “你不告诉我用铳干什么,我就不上船。”
“去金牛,我能空着手见你父母呀?野鸭是美味,我去打几只野鸭带去。”王江涛连忙指着蔡家海那片芦苇荡说。
“不稀罕。我知道野鸭的味道。野鸭焖饭,无菜也能吃三碗嘛!我还知道,焖了野鸭的锅巴粥挺香。”
“差点忘了,你是陈大老板的千金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王江涛憨笑着说。
蔡家海水域古称乌翎湖,是梁子湖承接大幕山北麓之水的首片区域。这片水域河道纵横,沼泽密布,长满蒿草、芦苇,是天鹅、野鸭等水禽的乐园。每年过冬,这里便聚集了数不清的水禽。
王江涛的小船穿过蔡家海水面,进入一条逼仄的水道,水道两边长满了芦苇,白花花的芦苇,一望无际。小船在一处架着木板的地方停下来,王江涛拿着土铳,和陈琼芳钻进了芦苇荡。两人在一处沼泽边的芦苇丛中潜伏下来。王江涛端稳土铳,瞄准一群栖息的野鸭。那些野鸭有的正扑腾着翅膀玩耍,有的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有的贴着水面飞翔,激起一串串水花……
“砰”的一声巨响,野鸭像炸了锅一样被惊起。中了弹的野鸭,有的一命呜呼,有的在水面挣扎。看到这样的场面,陈琼芳心里发紧,多么可爱的生灵,说没就没了,她觉得这种打猎行为太残忍了。王江涛跑过去捡起那些野鸭。
芦苇外围,传来日本鬼子橡皮艇“突突”的响声。王江涛和陈琼芳藏身芦苇荡,没有动。想要在这么大的芦苇荡中找到他们,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橡皮艇转了几圈后,又驶离了。
王江涛和陈琼芳从芦苇荡出来,划着船进入高桥河港道。港道弯弯曲曲,两岸长满蒿草、芦苇,一些八鸭不时惊叫着从草丛中飞起。到了谢埠,小船从汊港驶进虬川河。虬川河是金牛的一条河,到了这里,两岸的村落多起来。王江涛加快了划桨的速度。金牛在望了,陈琼芳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父母生活在鬼子的阴影之下,也不知过得怎样了。她在心中想象着父母的生活情景,但无论怎么想,都得不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不知不觉间,船靠了岸。
上岸之后,王江涛把铳藏在草丛里,提着野鸭,和陈琼芳一起向桥头走去。
金牛桥头,鬼子设了哨卡,正逐一盘查进出行人。王江涛和陈琼芳假扮成夫妻,在哨卡前,王江涛出示良民证,鬼子狐疑地望着他们。王江涛提起野鸭,说:“看丈母娘的。”他递给鬼子两只野鸭,“太君,辛苦。”哨兵接过野鸭,眉开眼笑,放两人进了镇。
陈琼芳家的小洋楼坐落于码头西街。见陈琼芳回来,祝婶连忙向陈洪勇禀报。陈洪勇和陈夫人迎了出来。
“芳儿,你可回来了!”母女二人抱成一团。陈洪勇说:“进屋说话。”大家在厅堂落座,祝婶上了茶。
“陈伯伯,我们过来,是想查探一下鬼子的情况。”王江涛单刀直入,快人快语。
“是啊,梁子岛经受不起折腾了。”陈洪勇抿了一口茶,问道:“叶帮主还好吧?”
“他身体硬朗,我们复仇队的事,他可上心了。”王江涛回答。“家有老,是个宝,你们要多听老人的话。”
寒暄之后,陈洪勇进入正题:“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请了胡传胜过来喝酒,看能不能套出鬼子的情况。”
做妈的心疼女儿,陈夫人一会儿看看女儿,一会儿看看王江涛。王江涛看起来孔武有力,眼睛炯炯有神。识人经验告诉她,王江涛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是一个重情重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这样的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她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人出双入对,忧的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芳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女大不中留,世道又这么乱,你就应该找个自己称意的婆家,把自己嫁了……”陈琼芳打断母亲的话:“妈――看你说的。我哥要是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说,魁儿啊,世道这么乱,娶个好人家的女儿,早早成家,我要抱孙子。”惟妙惟肖的学舌,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洪勇的儿子陈星魁曾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九一八”事变之前,他跟家里还有书信往来,后来断了书信,但让人传话说他回国后在国民党军队某部当旅长。
“就你鬼道道多。”陈夫人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说。 “你们去楼上避一避,过一会儿,胡传胜会过来。”两人上了楼。胡传胜如约登门。陈洪勇上前,抱拳说:“胡队长驾到,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陈兄啊,你财大气粗,请我来,不会是吃酸芥菜的吧?”
“胡队长说的哪儿话,你是大冢的红人,谁敢不敬?这不,我们有日子没见面了,我就想着跟你聚一聚,拉拉家常,叙叙旧,你不会嫌烦吧?”
“寒酸我了不是?我就喜欢与陈兄打交道。两个字,念情!”说完,胡传胜哈哈大笑。
酒席张罗好了。陈洪勇请胡传胜入座。席上,两人推杯换盏。几杯小酒下肚,胡传胜话就多了起来。
“陈兄啊,我这走在大街上,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祖宗,唉,给鬼子当差这活,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
“理解,理解。胡队长还不是为了维护一方百姓平安!”“我就知道你理解我。”说完,胡传胜耸了耸肩膀,“不能再喝了。
我明天还有任务,喝多了误事,日本人会要了我的小命。”
“什么事呀,喝顿酒都不能安生?”“明天鬼子要从金牛运一批物资去贺胜桥火车站,我要带一队
人马负责押运。”“这么重要的事!那我就不劝你了。”
胡传胜大吃一顿,走了。王江涛和陈琼芳从楼上下来,就着剩下的饭菜,简单地吃了。陈洪勇告知了他们鬼子明天要运物资去贺胜桥火车站的事。王江涛他们立马启程,返回梁子岛。刚刚出门,陈洪勇追出来,小声叮嘱王江涛:“祝婶是保福人,如果需要落脚处,就去她家,高河桥桥头第一家就是她家,第二家是开饭馆的。”王江涛点了点头。
回到梁子岛,王江涛、陈琼芳、叶大牙、叶家虎等在一起研究明天的行动计划。
“家虎,给你留十个人,你们负责看家。其余的人跟我一起去高河桥伏击鬼子的运输车。”
叶家虎嘟哝着:“凭什么好事都是你们的?”王江涛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大声点。”叶家虎改口道:“我是说我同意留守。”
叶大牙望着叶家虎,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行服一行,豆腐服米汤。没办法,叶家虎从小就服王江涛,王江涛指东,他从不往西。
要在鬼子车队到达之前赶到高河桥,复仇队必须先拔掉鬼子的南咀巡湖队。巡湖队就像一根刺,插在梁子岛与高河桥之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四十多名队员伪装成渔民,分乘十条渔船,从码头出发。他们分成三组,第一组,四条船,由叶大牙带领,朝江夏方向行进;第二组,三条船,由叶小三带领,向金牛方向行进;第三组,三条船,由王江涛带领,直接往南咀方向走。拔除巡湖队的任务由第三组负责。要拔除巡湖队,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晨曦中,鬼子的南咀观察哨发现有渔船朝南咀方向驶来,巡湖队的三艘橡皮艇纷纷出动。人力终究比不过机械动力,橡皮艇很快靠近王江涛的船队。鬼子的橡皮艇对渔船形成包围之势。南边的橡皮艇减速了,艇上的鬼子发了话:“渔船,不许继续前进。”王江涛和陈琼芳假装扭打起来,王江涛喊:“狗婆娘,叫你理好渔网你不理,看渔网乱的,还怎么打鱼?”
“我又没长两双手,网上的鱼都没有取完,你让我怎么理?”两人你捶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船上另外两人则假装劝架。其他两只渔船上的人见另外两艘橡皮艇游弋在他们周围,就把船向王江涛的船靠拢。发话的鬼子挥了挥手:“统统,带走。”鬼子的橡皮艇一前两后,把三条渔船押回南咀巡湖队。
靠岸后,王江涛和陈琼芳被鬼子带到观察哨下面的小房子里,其他队员留在外面。鬼子的小队长吉野亲自审问:“你们,干什么?”
“太君,她,我的老婆。偷懒,没有帮我理顺渔网,我们吵起来了。”王江涛做出要打陈琼芳的样子。陈琼芳趁机躲到小队长身后,说:“太君,他不对,他要打我。”小队长见陈琼芳长得清秀可人,色眯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搂过陈琼芳:“她,不可以打,你出去。”陈琼芳顺势搂住小队长,抽出他的配枪,说:“不许动!”王江涛向前大跨一步,来到小队长身后,接过琼芳手中的枪,一手箍住吉野的脖颈,一手用枪顶着吉野的后背。屋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站岗的卫兵,卫兵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外面两名复仇队队员抹了脖子,倒在地上。这时,瞭望台的哨兵发现情况异常,准备向复仇队队员射击,挟持小队长出门的王江涛眼疾手快,抬手就是两枪,机枪手毙命,伏在掩体上,哨兵从瞭望台上栽了下来。外面的鬼子全部围上来,但不敢开枪。王江涛用枪顶了一下小队长的后背,勒令小队长让士兵放下枪。小队长面无血色,说:“放下枪,放下枪。”鬼子纷纷放下枪支。南咀巡湖队就这样被顺利解决了。此时,湖面上刮起北风,王江涛让陈琼芳点燃一堆火,向湖中的两个小组发信号。看到烟雾升空,湖面上的船只扯起风帆,渔船似快马,向高河桥方向疾驰而去。王江涛要处死俘虏,陈琼芳阻止说:“李老师曾经说过,禁止杀俘虏。”
“你能不能不说‘李老师曾经说过’这句话?我只知道这些鬼子该杀!”
“可是,杀俘虏是不人道的。日本鬼子是禽兽,难道你也是禽兽?”陈琼芳一句话噎住了王江涛。
“我们要去伏击鬼子的车队,难道你要我带上他们?” “可以把他们关起来,留下两个人看守。”“随你的便。”王江涛心里不高兴,气乎乎地说。
想起梁子岛那个噩梦一样的开湖节,想起鬼子们的兽行,王江涛巴不得用机枪突突了他们,但天已大亮,时间紧迫,他不想再跟陈琼芳磨嘴皮子。陈琼芳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她让大家把俘虏捆好,关进一间房子,留下两名队员看守。
复仇队到高河桥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按时间推算,鬼子的车队大概会在十二点经过高河桥。王江涛带着叶大牙查看桥周边的形势,其他人则隐蔽在祝婶家。高河桥距金牛三十里,距贺胜桥四十里,桥的西面地形比东面高,是很好的伏击点,公路两边的丛林正好挡住了由东向西的鬼子车队的视线,伏击得手后,也便于复仇队迅速从水路撤退。
炸药安装好了,队员们在丛林里埋伏起来。十二点差一刻的时候,鬼子的车队向这边驶来。前面一辆摩托车开路,中间是一辆小车,后面一辆带篷大卡车压阵。
摩托车刚刚驶上桥面,一声轰隆巨响,桥被炸断了。摩托车冲进了河里,中间的小车一个急刹,车身打横,后面的卡车差点撞上来。复仇队一起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在桥面呼啸。跳下车的鬼子,倒下几个,其余的纷纷躲在车后,朝着丛林胡乱开枪。胡传胜趴在公路旁边的一棵树下不敢露头。鬼子的头目见形势不妙,急令司机掉转车头,向金牛方向逃窜。其他鬼子跟在胡传胜屁股后面且战且退,不到十分钟,鬼子丢下物资逃跑了。队员们冲上卡车,卡车上装的是医药用品和一些弹药,都是复仇队急需的物品。鬼子的援兵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到,这么多物品,光靠复仇队搬运是来不及的,正在着急之际,祝婶的男人祝叔带着一群老百姓,扛的扛,背的背,不一会儿工夫,物资都被装到了船上。队员们带着胜利的喜悦,返回梁子岛。
王江涛安排叶大牙的船去南咀接留在那里看守俘虏的两名队员。当叶大牙赶到南咀的时候,那两名队员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心里一惊:“坏了!那些俘虏一定是逃到金牛去了,梁子岛又要大难临头了。”
胜利归来,梁子岛上却没有喜庆的气氛。复仇队羽翼未丰,力量薄弱,倘若鬼子前来复仇,梁子岛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复仇队处境堪忧,大家脸上愁云密布。
王江涛垂着头,不作声。叶祥云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复仇队马上转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转移到哪里去呢?”叶大牙自言自语。
屋里一片沉默。一个劲儿抽水烟的叶祥云打破沉默:“去沼山。冯旅长的部队驻扎在沼山大寺。这个人靠得住,你们都见过。”
他叮嘱王江涛:“把带不走的军械都埋起来,轻装上路。”
6 .梁子岛被土匪占领
日本鬼子吃了这么大个亏,肯定要报复,对这一点,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梁子岛抗日复仇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当天晚上就撤离了梁子岛。消息传到了旁边的月亮岛。麻五看机会来了,蠢蠢欲动。不费一枪一弹,就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梁子岛,这个诱惑太大了。殊不知大冢也在打梁子岛的主意。抛开巡湖队被重创的耻辱不说,军需物资在高河桥被复仇队夺走,更让大冢颜面尽失。为此,他被司令部长官训斥了一顿,差点丢了性命。为了挽回颜面,他正在部署清剿复仇队的力量。与复仇队打了一仗后,他再也不敢轻敌了。清剿计划报告给司令部后,司令部批准了他联合江夏、保安、铁山等地驻军进攻梁子岛的计划。
正值年关 , 麻五急于得到梁子岛这块肥肉,把上岛的时间定在腊月十八。
腊月十八这天,麻五亲自带着五百土匪,耀武扬威向梁子岛进发。寒风吹得船上的龙头旗哗哗作响,船队在浪涛中颠簸前进。站在船头,望着浩渺烟波中的梁子岛,麻五内心的欣喜之情无以言表。“鬼也怕颠”,鬼烟站在麻五的身后,一个浪头打来,鬼烟打了个趔趄。 “司令,快进船舱,船头危险。”
麻五刚刚在船舱坐下来,船头的一个土匪就来报告:“司令,金牛方向,有轮船朝这边开来。”
“不管它,那是跑汉口的客运轮船。”
麻五哪里知道,陈洪勇的客轮早被日本人征用了,梁子湖上已经停止了客运和货运。这次进攻梁子岛,大冢让两艘小客轮作为开路先锋,后面跟着十三艘橡皮艇。轮船上的大冢也发现了前方的船队,他命令自己的船队呈“一”字形散开,并全速向对方冲去。麻五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撤退了。因为保安方向和江夏方向,都有橡皮艇向梁子岛逼近。渔船的速度比不上橡皮艇和轮船,想逃也逃不掉,麻五只得急令船队停止前进,命令手下作好战斗准备,相机行事。大冢命令十三艘橡皮艇上的小钢炮一齐开炮,麻五的船队陷入日军炮火的笼罩之中。钢炮在船上虽然没有在陆地上那么准,但密集的打击,还是轰翻了麻五七八条船。没被炸死的土匪在湖水中挣扎,麻五要指挥战斗,又要吩咐救人,有点手忙脚乱。炮弹掀起巨大的浪花,把麻五的指挥船几番掀起,使其几乎翻船。再打下去,就是灭顶之灾,唯一的活路就是投降,麻五破口大骂:“他毛舅的!”
铁公鸡说:“司令,是下决断的时候了。”麻五说:“传令下去,迅速挂上白旗。”
大冢在望远镜里看到对手挂起了白旗,自言自语道:“复仇队,不堪一击。”他命令船队收缩包围圈,三个方向的十三艘橡皮艇,片刻工夫就出现在麻五船队的外围。待到靠近,大冢才发现对方是土匪,大失所望。不过,能收服这帮土匪,也算是意外收获,起码少了一支与自己作对的武装力量,大冢觉得不虚此行。两艘轮船在前,断后的橡皮艇减慢速度,押着麻五的船队向梁子岛靠拢。
往年,客船去鄂城,上金牛,跑汉口。山里的山货往外运,外面的生活用品往里送,水运航道和码头一片繁忙。岛上,各路商贾云集,渔民们办年货,腌腊鱼、腊肉……日子苦中有乐。日本鬼子来了之后,梁子岛再无宁日。如果说还剩一点生气的话,那是因为有复仇队。现在,复仇队走了,岛上异常萧条冷清。鬼子押着麻五的队伍上岸,街上不见人影,家家关门闭户。
望着后街一户人家大门门额上“大夫第”三个遒劲有力的张体字,大冢决定把部队屯驻在这里。大夫第是谈老爷子的房子。房子一进五重,砖木结构,中有天井,很气派。
据说,清朝末年,谈姓官员与张裕钊同朝为官,谈姓官员衣锦还乡后,在岛上盖了一座豪华住宅。他向张裕钊求字,张裕钊念在两人是同乡又曾为同僚的份上,就题写了这三个字。
张裕钊是晚清重臣曾国藩的四大弟子之一,他个性拘谨,擅长做学问,不屑于官场阿谀奉承那一套,出仕两年就辞官归隐,专事教育,专攻书法。张裕钊的书法以内圆外方的特点享誉晚清。
大冢听父亲说过,当年宫岛咏士为了学习张体字,不辞劳苦,溯汉水而上,翻越秦岭,去西安聆听张先生教诲,把张裕钊先生当作父亲对待。学成回国后,宫岛就创办了善邻书院,传承张体书法。大冢的父亲是张体书法的膜拜者,受父亲影响,大冢懂一点中国书法,看见张体“大夫第”三个字,他肃然起敬,一种自卑感和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在他带着队伍到东沟龙塘扫荡,见到张裕钊的故居时特别强烈。他破天荒地没有在龙塘村烧杀抢夺。
来中国之前,父亲交代他,如到湖北,千万不要打扰张先生故里的人。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去龙塘村中的龙塘张这个湾子里扫荡,此时,龙塘张已几成空村。他的士兵像往常一样到处抢夺财物。当他来到门口塘前一户人家时,见一个士兵正与一位老人抢夺几卷画轴。有一卷掉在地上,被士兵的脚踩到,老人捡起画轴,举在头顶,口中喃喃说道:“罪过!罪过!”这一幕震撼了大冢。这种对文化的敬畏之心,让他想起了父亲对他的交代。他喝令士兵放下画轴。一问,他才知自己到了张裕钊先生故里。他打了那个士兵几巴掌,责令他传令给所有士兵,将抢夺的财物归还原主。他向老人手中的画轴毕恭毕敬地弯腰作揖。现在,在梁子岛看到张先生的字,他的心情跟在龙塘张时是一样的。
从军事角度说,目前梁子岛的地位还没有重要到要大冢分兵驻守的程度。因为梁子岛孤立于水中,周边已经基本被他控制。再说,自从武汉大会战后,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他手头也无多余的兵可调遣,控制好铁贺公路线,配合江夏驻军确保梁子湖段粤汉铁路线和昌沙公路线畅通,为前线部队攻打长沙提供物资保障,才是他的主要任务。与麻五接触后,大冢发现麻五垂涎梁子岛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只狗,如果不给一点甜头,怎么肯为主人卖力呢?三地联军撤出梁子岛,大冢把梁子岛交给了麻五,并封麻五为鄂南保安司令。
大冢撤走后,麻五在梁子岛设立了鄂南保安大队司令部。麻五在岛上留下一支三百人的卫队,其他人马则返回月亮岛。腊月二十了,岛上看不到一个渔民,麻五知道渔民都藏到山上去了,他恨不得将渔民们一个一个揪出来杀死,然后扔到湖里喂鱼。铁公鸡提醒他:“杀死渔民容易,可是渔民都死了,谁给我们交人头费?”
“他毛舅的!你说怎么办?”麻五不耐烦地问。“烧山!”铁公鸡答。“这办法好,火一烧,他们就没有藏身之地了。”“我说的是用火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会自己跑出来。”两个沆瀣一气的土匪头目,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腊月二十一一大早,麻五的士兵手拿火把,开始搜山。他们一边搜山,一边喊:“再不出来,我们就烧山了。”此起彼伏的喊声,像一把把利剑直刺渔民的心。渔民们扶老携幼,纷纷走出藏身之地,回到家中。
铁公鸡给麻五出主意:“司令,梁子岛到手了,现在,有日本人撑腰,我们的龙头票可以发行了,这可是坐收渔利的好时机啊!”麻五说:“这事交给你去办,你交代一下鬼手他们,只要是我
们的地盘,都要发行龙头票。对了,罂粟地那边,你让鬼烟多盯着点。”铁公鸡连忙应允。
从司令部出来后,铁公鸡忙着草拟布告。布告张贴在戏台左边的大柱子上,下面围满了人。大家听张先生念着:“一、凡岛上居民,一律凭通行证进出,即日起,居民必须在三天内去司令部办通行证,逾期不办理。凡无证进出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二、从腊月二十二开始,岛上居民买卖货物,必须使用司令部发行的龙头票,违者格杀勿论。三、以人头计,岛上居民每人每月向司令部缴纳安全保护费五十元龙头票。不缴纳者,处死全家……”
“还有天理王法没有?这叫我们怎么活啊?”“你还想要天理王法,我看,日本人就是天理,麻五就是王法。”“天杀的日本鬼子!天杀的麻五!”
“你小声点。”
……
愤怒发泄不完,但生活还要继续。前途黯淡无光,渔民们拖着沉重的双腿,各自回家。
晚上,麻五的卫队挨家挨户盘查,复仇队队员的家属都被他们抓到了大夫第,卫队长问怎么处置。
麻五说:“全部砍头,喂鱼。”
铁公鸡制止道:“不可。白天跟你说过,你怎么忘了?不如让他们拿钱赎人。再说,留着他们做诱饵,说不定可以钓到大鱼。”
一举两得的好事,麻五求之不得,他点了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办。头儿的家属五千元,一般队员的家属三千元,交钱后,还要立下字据,如果复仇队的人回家,家属必须主动把他们送到司令部。如果不送,一旦发现,处死全家。同意的,立即交钱画押,放人。不交钱的,扔到湖里喂鱼。”
铁公鸡来到人质羁押处,宣布放人条件,羁押处死一般寂静。这么多钱,有几个人能交出来!
铁公鸡说:“不作声是吧?实话告诉你们,按司令的想法,你们早就葬身鱼腹了。我同情你们,也想做点善事,就在司令面前好说歹说,高板凳说到矮板凳,为你们求得了这个保命的机会,我已仁至义尽,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铁爷,有话好说。你也知道,打鱼的人,贱命一条,风里来,雨里去,勉强糊口,哪有余钱啊?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我去为大家筹钱。”叶祥云说。
铁公鸡打量着叶祥云:“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
“好,我答应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没搞到钱,你就别怪我铁公鸡无情。”
人命关天的大事,叶祥云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去天灯垴找郑启元,郑启元听说了事情原委后,二话没说就拿着钱跟叶祥云一起去大夫第救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