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掰诗之《减压阀》
□易 飞
《减压阀》（原文）
张执浩
先是工贸，后来是中百仓储，最后是国美
就为了一口不自爆的高压锅
先是她，然后是你，后来是你们
品牌，说明书，介绍人，谁信这些？
世道令人困惑，同样是五月
花枝颤抖，谁相信这里吹着春风？
“每一样新东西都有危险性。”
“可是，旧的，就值得一用再用？”
商榷，争吵，拂袖而去
如假包换的生活被煨成了
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
牙齿决定着生活的质量，所谓婚姻
就是，花两个小时准备饭菜
五分钟吃完；花一天时间调整心情
为了晚上那一刻的身不由己
“都一样，可是，不尽然。”
你不是我，我知道，每一口高压锅
只配一种型号的减压阀
一样的蒸汽，薄雾，忧愁
我确信眼前的这口锅里正在炖
一种从未见过的事物，我确信
此刻压力太大
但我不会跑开
【作者简介】张执浩，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武汉文学院院长。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等奖项。
这是写诗，还是说话?都是。张执浩的文字都像随口蹦出的，也就那么一说，爱信不信，即物成诗，看似不经意，却暗藏玄机。工贸、中百仓储、国美，这样的大卖场，不仅武汉有，别的地方也有。所以有普适性，这个经验大家都有。
有一点武汉的地域特色是否更好?我不知道。也许更有贴近性。 但在这首诗里也许没那么重要。它另外的所指更重要，“就为了一口不自爆的高压锅”，跑工贸、中百仓储、国美，是不是有点费劲?有点被折腾的味道。开笔两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请注意“不自爆”的语设，恐怕不啻是高压锅的“自 爆”,生活中“自爆”的场景很多，这是形而下的，还有形而上的。张执浩在悄悄做局，先把你绕进去再说。你是不经意绕进去 的，因为太有生活场景感了，自然的不能再自然。这是张执浩的功夫。他是一个运动员，在球场上会盘带， 三下两把就把球传到他想抵达的地方了。
先是她，然后是你，后来是你们
品牌，说明书，介绍人，谁信这些?
作品很自然，很自如地流转到她、你、你们，让一口不自爆的高压锅与不同的人发生了关联。高压锅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但当诗人将其与她、你、你们关联后，提升了一口高压锅的关联度，味道有些不一样了。它可能成了某个代指。这里又来一次“先”“后”“后来”，读完全诗，再来回味这个开头，你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简单，时间和人的演变有了某种况味，产生了生活的梯度感和交错感。
品牌，说明书，介绍人，谁信这些?
这几句有点不耐烦的口气，也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的提问，但符合主体的特征，再一次加重了生活气息和真实感，似乎情绪上已经产生了一种不信任。
世道令人困惑，同样是五月
花枝颤抖，谁相信这里吹着春风?
“世道令人困惑”，这是顺着语感来的，这口烦人的高压锅，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但始终存在隐患，所以让人困惑，世道也是。如此轻轻勾连，往上提，没有觉得牵强。接下来，渐渐出离本物(实物)，继续洞宽:花枝颤抖，谁相信这里吹着春风?质疑放大，连吹着的春风也不相信。
“每一样新东西都有危险性。”
“可是，旧的，就值得一用再用?”
这两句打了引号。谁说的?没有注明。作者?名人名言?格言? 表示强调抑或加重语气?这不是主要问题，这两句如某种箴言， 可能是本诗之魂。 “每一样新东西都有危险性”，这样子的生活让我们心怀敬畏，新和旧是相对的，不能因为有危险拒绝新的东西，但用新的东西就有危险。这里面有惶惑、困顿甚至不堪。
商榷，争吵，拂袖而去
如假包换的生活被煨成了
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
“商榷，争吵，拂袖而去”是一种表相，深层次的东西在里面。“如假包换的生活被煨成了，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还是没有脱离主体(高压锅)，高压锅煨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很正常，生活气息很浓，但前面楔进了“如假包换的生活”，这个有意思，把抽象的生活煨成了具体可感可触可尝的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生活成了一锅排骨藕汤或排骨萝卜汤，味道咋样呢?真的可以“如假包换”吗?
牙齿决定着生活的质量，所谓婚姻
就是，花两个小时准备饭菜
五分钟吃完;花一天时间调整心情
为了晚上那一刻的身不由己
到这里，这首诗已经悄悄改变了方向，特别自然。从食物说到牙齿，加上前面家居生活的细节铺垫，转到家庭生活的核心――婚姻，只用一个词“所谓”，有贬义，不是很看好吧，有点儿消极吧!接下来就是对“所谓”的补充描述。“牙齿”也是有意味的，牙齿要咬高压锅里的东西，不一定什么食物味道都好、可口，碰到难吃的、不适应的，只怕也要用“牙齿”来解决。这几句对婚姻的描述是通过时间来表示:两个小时、五分钟、花一天时间、为了晚上那一刻。四个表示时间概念的表述，概括了婚姻的现状。里面透露的是:乏味、无趣、烦恼和某种动物性。
“都一样，可是，不尽然。”
你不是我，我知道，每一口高压锅
只配一种型号的减压阀
一样的蒸汽，薄雾，忧愁
用一行带引号的话完成了转折和补充，灵活巧妙。生活中总有“不尽然”的东西，共性不能穷尽个性。这是生活的本真和不可改变的事实。
你不是我，我知道，每一口高压锅
只配一种型号的减压阀
我喜欢这两行，有丰富的意趣和暗示性。“你不是我”不仅有语气的流转变化，也并不完全是实指，强调我的经验:每一口高压锅，只配一种型号的减压阀。说的是高压锅，还是婚姻?都是!两者早已成为一体。配对了型号会怎样?配错了会怎样?我们就是那形形色色的高压锅，适合我们的型号的那一种减压阀在哪里呢?有吗?
一样的蒸汽，薄雾，忧愁
继续补足。上面两行比较硬，这一句软了，软硬互搭，且有浓浓的生活气息和场面感。两实一虚，“蒸汽、薄雾”中现出了“忧愁”，也很贴切。
最后的收官——
我确信眼前的这口锅里正在炖
一种从未见过的事物，我确信
此刻压力太大
但我不会跑开
“眼前的这口锅”，我们跑不掉，它在我们的眼前炖，现实是这样凌厉，不可回避，压力始终在。要把“一种从未见过的事物”炖好，让它比认生活的活色生香，“从未见过”是预述吗?充满不确定感，未来让我们仓皇、空落，甚至有隐隐的担忧、恐慌，被时代裹胁之后我们的自信心和活力都在消退。但我们能逃离吗?不能!再大的压力，“但我不会跑开”。它仅仅是婚姻生活吗?高压锅无处不在，生活的压力无处不在，我们始终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高压锅，面对现实，进行减压。是啊，每个人也要通过不同的途径找到属于自己的减压阀，不让其引爆。
否则我们的生活，难以为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