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蕾
知道槐花是在汪曾祺的一篇文章里。现在还记得开头第一句话:“玉渊潭的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那时并未见过槐花,但从这句话中就能知道有多美;但因为没有见过,所以那美又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惹得人愈发想要去看看槐花盛开时那耀眼的白。
初识槐花竟是在三年级的语文作业里。闲暇之余翻看三年级表弟的阅读练习题,一篇《五月的槐乡》文中写道,“五月,洋槐开花了。槐乡的山山洼洼,坡坡岗岗,似瑞雪初降,一片白茫茫。”洋槐花开,果然是像下了一场大雪吗?旋即我在网上查阅各种资料和图片,还有槐花的吃食。读到“孩子们跑来了,篮儿挎走白生生的槐花,心里装着喜盈盈的满足。中午,桌上就摆出了香喷喷的槐花饭,清香、醇香、浓香……这时候,连风打的旋儿都香气扑鼻,整个槐乡都浸在香海中了。”心想着这个既美丽又美味的花儿,该是花朵色泽艳丽,花形妩媚动人,花瓣鲜嫩欲滴,花香芬芳四溢的吧,我心存向往,这可真是秀色可餐的神奇之花……
第一次见到槐花是在菜市场里。一位卖蜂蜜的老人吆喝着“新鲜槐花蜜”,蜜罐旁边象征性的插着一簇从树上摘下的槐花,白里透着黄透着灰地耷拉了脑袋的小花朵,无精打采低垂着,就连稀稀拉拉的几片椭圆形绿叶也呈闭合蜷缩状态,而旁边的老人却还在一个劲的吆喝着“卖新鲜槐花蜜啰”。我扶起最下端的小花苞,翕动鼻翼,努力闻也闻不到书里写到的浓香、醇香、清香……我看看又放下了,真的很难将这一枝死气沉沉的干瘪花朵,和汪曾祺所说的似雪般白得耀眼的圣洁之花联系起来,而且我也不敢吃这奄奄一息的小花朵,就连买下槐花蜜的冲动都没有了。
直到今年,终于见着了,吃上了槐花。那是四月的一个傍晚,与朋友遛弯时于别家院里见一树白花越过墙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槐花树,“粉淡清香白一家,不容桃李占年华”,印象中我似乎未和她见过,又似乎见过很多次。那素白的花朵一串一串重叠悬垂,蝶形花冠簇拥着盛开。那一簇簇一簇簇雪白的花朵绽放在枝头,把枝头压得微微下垂,而她却像穿着洁白纱裙的芭蕾舞女,高昂着头,展示自己的风采,真的是好看。我惊叹:“好美呀,快,帮我跟她拍照。”我招呼朋友拿出手机,但是立刻我便慌乱地制止了她。我没有穿上与这圣洁之花匹配的衣服,没有化上与这圣洁之花匹配的妆容,仿佛与她合影就是对她的亵渎。第二天,我起了大早,像初恋的小姑娘一样,盛装打扮之后,才去赴这场我和洋槐花的约。
她还如昨日那般圣洁,风吹过时,这冰清玉洁的舞女挣脱了树枝的束缚迎风飘舞,打着旋儿的舞姿是光和影的旋转交织与匆匆变幻,幻化成一串串迎风摇动的风铃,摇出阵阵欢快的笑声,是轻的,是温柔的,是香的,是甜的。槐花之香,香中别有清韵;槐花之雅,雅而不妖。
我晚上将照片发给我妈妈,妈妈笑道我小时候常摘下花瓣,贪婪的吸吮凝在下端的蜜,总觉得不够吃,更甚有一次,攀上树干,撸一串,满满一大把,连花瓣一起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却被蜜蜂蜇得哇哇大哭,肿着嘴抽噎着跑回家跟她投诉那可恨的蜜蜂,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说着,电话那端的母亲又笑得发颤着。原来我与槐花早已结缘,还有这段不凡的爱恨情仇。当我在努力回想妈妈的故事里的画面时,妈妈打断我说,二桥边有一大株槐花树开得正旺,槐花可以保护血管降血脂,食用对患高血压高血脂的婆婆极好,她问我要不要,我不客气地说:“要要要。”她说:“我明天给你撸点带露水的寄过去。”第三天就收到了满满两袋槐花。打开袋子,蜜一样的香气就窜了出来,还带着水的润泽,我想那可能是因为这槐树生长在河边的缘故吧。
我把花朵倒出来,发现妈妈已经细心地摘掉了花蒂,还洗干净了。这样的细腻,竟然在某一刻,让我难以放下心去翻炒这远乡寄过来的槐花。晚上婆婆擀了饺子皮,我做了槐花炒蛋,家人一起包了槐花饺子。我吃了满满一大碗,连两岁的小女都吃了大半碗。那槐花是真的香,带着草木清甜的气息;也是真的甜,像蜜一样。更令我惊讶的是,香气走了这么远的路居然还是这样浓郁,炒熟了那香气也还在,甚至,当我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片段的时候,唇齿间还留有槐花的香气。
“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呼童采槐花,落英满空庭”,现在再读这些诗句的时候,多了一份欢喜和感动。想起钱钟书的诗词合集《槐聚诗存》,梁实秋的散文《槐园梦忆》,也能理解他们为文集取名的执着。
有时候父母对子女之间的呵护,不在一件事里,不在一句话里,而是在一朵小小的花里,在花的香气里,所以那香气能够像人一样走那么远的路都未曾迷失。我与槐花的爱恋不止在她那耀眼的白色花瓣里,更是因为收到了母亲清晨从河边摘下寄来的槐花,里面寄托着母亲对儿时的我还承欢其膝下的追忆,寄托着母亲对现在远嫁的我婆家安康的祝福。
也许,今晚在梦中,会见到四月的举水河岸边,落满白雪一样的槐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