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文
旷野中，“水乡楚韵”生态农庄，被茂密的花木果树簇拥着，似在宁静中诉说铜铁海的过往。站在门前，微风吹到脸上，清清凉凉的，湖水却不起一丝波澜，这一刻，我们已溶入大自然的怀抱了。
朋友带我们出院门向左，小径尽头的杂木丛中，有一蓬蓬的野蔷薇。蔷薇恰是半开时节，不记得在哪儿读到过这样一句话“花开到八分，色艳到十足”，那娇柔的粉，明媚的红，让人看了挪不动腿，却又无从下手。徘徊间，忽然想起一首美丽的唐诗：
袅袅长数寻，青青不作林。枝上莺娇不畏人，叶底蛾飞自相乱。秦家女儿爱芳菲，画眉相伴采葳蕤。高处红须欲就手，低边绿刺已牵衣。
是的，不是不忍采摘，而是“高处红须欲就手，低边绿刺已牵衣”，正是那牵衣的绿刺阻止了我伸出的手。低头扯开扎在衣袂上的刺，见脚边有一高一矮两株蛇床子。蛇床子细小的茎突出杂草的重围，托举着由一个个小花盘挨挨挤挤成的伞。原来，植物为了生存，也是要拼尽全力，排除一切障碍，向着阳光生长，向着雨露开枝散叶。
小径拐角处，有一条带栏杆的红色木板栈道，经风雨侵蚀，表皮的红色逐渐褪去，有的地方已露出木头原色。我以为，塘堤上铺栈道，破坏了那一派天真的自然，走在上面，虽然比走在土埂路上舒服，心里却有几分说不出的遗撼。
栈道右侧是荷塘。左侧的荒地上草木葳蕤。在春天疯长的藤蔓野草，从栏杆外钻进来，又缠绕在栏杆上，并顺势攀援上更高的植物。一棵野桑葚，向天空撑着繁密的枝桠，悄悄的结着青涩的果子。金银花藤缠着野刺玫，在艳丽的刺玫花中开着白色黄色的花儿。宋人有诗说“春晚山花各静芳，从教红紫送韶光。忍冬清馥蔷薇酽，熏满千村万落香”。忍冬便是金银花的学名，因为它的耐寒能力极强，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不会落叶，所以金银花被称为忍冬。
我摘了几朵纤细的芳香馥郁的花儿放进口袋，同行中不知谁说：“栈道上这么多杂草野藤，应该清理一下。”
我轻轻一笑，不作答。心想，塘堤上铺木板作栈道，原本就是粉饰的作派。幸亏这些疯长的杂树野草，又从雕琢中生出几分质朴与野趣，万万不可清理了。
栈道在五六百米处，突然垂直向左，拐向相连的荷塘中央，栈道便成了架在水面上的栈桥。
四月的清晨，我们就这么傻乎乎的走在荷塘中央，蓝天高远，四野空旷，荷塘清澈如镜。俯身看去，水底的水草很是奇特，如狐狸的尾巴在水底飘散开来，一根根一须须，清晰可见。朋友说，这是去年种的水草，叫狐尾草。见我们惊奇的神情，他笑道，种水草，是为了净化水质，减少藻类滋生，给鱼类提供遮蔽和繁殖生长的良好环境。
荷钱一片一片的破水而出，菖莆也在水中试它小小的嫩绿的剑。我忽然莫名的感动，原来，我们只要走出那狭小的居室，就能看到、触摸到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在自然的旷野里，纵是愁绪三千，也随风飘散了，哪里还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哪里还有对生活的抱怨呢。
对面的小山上，树木葱茏，山脚的草坪延伸到荷塘岸边。远远望去，青青草地上有座小小帐篷，有几个人草地上寻找什么。
我问从栈桥上能走到对岸吗？
同行的蓉说：“能的。”接着又像自言自语道：“我真喜欢这里，虽没有名胜古迹，没有亮丽的风景，却能让我的心胸，我的眉眼，像四月一样明媚。”
我笑了，仰面迎向清渺的风，说：“宋代词人辛弃疾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句子，相隔近千年，我们同古人一样的情怀呢”。是啊，我们尊重大自然，热爱大自然，大自然就会给我们同样的回馈。
下了栈桥，见一位青年女子带两个孩子——女孩八九岁，男孩六七岁的样子，在草地上扯野葱，我们家乡土话叫小蒜。我径直走向水边那一片黄色的花儿。这是鸢尾花，粗壮的茎，宽剑形的叶子，花朵像要起飞的鸟儿，我拿出手机正准备拍几张照片。
男孩儿突然对我说：“嗨！”
我赶忙回应：“嗨！小朋友你好！”
他问：“阿姨，这是什么花？”
“鸢尾花。”
见他懵懂的样子，我又说：“鸢尾花的花语是优雅高贵和爱的使者。你看花儿的样子是不是很优雅？”小男孩儿却说，这一片都是黄色的鸢尾花呢。
我哑然失笑，是的，我说的是所有鸢尾花的花语，太笼统了。忙用手机在百度上查询，黄色的鸢尾花，代表了胜利与荣耀，友谊与热情，还有同心协力。这些寓意源于法国历史传说，法兰克王国国王罗威斯在出征前向神祈祷胜利，最终灵验，因此将黄色鸢尾花作为胜利的象征，并成为法国皇室纹章图案。我还没来得及念给他听，男孩的姐姐来了，说妈妈准备烤肉了。
女孩儿拉着弟弟，边跑边对我说：“阿姨，这边的睡莲开了呢。”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洁白的睡莲，优雅而娴静，清澈的水波轻轻的托着，就像托着一个个美丽的梦。
睡莲就在眼前，我却不能靠得太近。这是一片湿地，再往前会踩进泥淖里，只能拉近镜头拍，正左右瞄着，忽然一股烤肉的香味随风飘来，他们真的在烧烤了。
我和蓉走过去。走在草地上，心底不由得想起李白“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的诗句。湖边有个牌子写着“水草基地”几个字。草地上搭着一座小小的帐篷，帐篷外，青年女子带两个孩子，用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在烤肉串、鸡翅、火腿肠。女子说，食材和木炭都是在家里准备好了带来的。孩子们平时上学紧张，也很累，今儿周末，带他们出来放松一下。这里空气清新，植物丰茂，环境幽静，孩子在休闲的同时，不仅认得了很多花草树木，更是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神奇和美丽。
我深深感佩这位年轻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方式。
从另一边回农庄，在堤岸水边，一只半淹在水里的小舟，令我莫名的神往，站在原地不能走动。其实，这是我在水乡见惯了的情景，此刻，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辽阔的湖面，寂静的旷野，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活色生香的宋代。仿佛那就是李易安“误入藕花深处，沉醉不知归路，争渡，争渡”的小舟。不，不，也可能是易安“载不动许多愁”的舴艋舟。同是小舟，易安却有欢乐与悲伤两种不同的心境。
蓉见我痴痴呆呆的，大声说：“那必是上一季荷花时节，采莲人用的小舟。”
我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望向蓝天碧水之间。是的，这就是上一季荷花时节，采莲人用的小舟。下一季，等到荷花盛开时，我必来划这艘小舟采莲。
风，依然清清爽爽的吹到脸上，湖水依然不起一丝波澜。春，欲去未去。我却要回到原来的蜗居，但是，这湖光山色，花香草气，将永远在我心底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