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瑜,梁子湖区诗联学会会员,鄂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一线语文老师。乐于用文字给平淡的生活渲染色彩,注入情怀。
无关山水(外一篇)
□汪小瑜
念着水乡,却来了山林。
人可能是身心双栖的物种,身体享受故土山水的滋养,心灵却常常需要他乡山水的慰藉。
江南难如愿,驱车登古原。这里足够古老,以始祖神农命名。那个上古传说中神秘的王者亲尝百草,教化先民之时,曾在这里烙下抹不去的足迹。凝神倾耳,层层林海梢头,似乎还在长久的回响着那一声声悲悯苍生的足音。
车行一路,从平原甫一近山林,孩子们就惊叹,好美的山呀!和我们家乡的山真不一样呀!
是的,家乡亦多山,属幕阜山脉余脉,亦是绵延不绝,郁郁苍苍的。但山脊平缓,峰头柔钝,一如心境平和圆融,面目慈祥可亲的家人常伴吾身,我们常常领略不到他的锐利锋芒。
而此际的山更是造物鬼斧神工之作。他从原始洪荒走来,挥手间大起大落,回眸处纵横捭阖,在这里释放出丰沛的灵力,诠释着岁月静好。
山老乔木盛,林深可徐行。行走在此间,满目苍翠,遍体生凉,卸去了盛夏的炽热枷锁,说不出的清爽舒泰,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肺腑之间的俗浊之气也被涤荡一清。人间处处有青山,众生芸芸皆草木。青山是来处亦是归处,我是过客亦是归人。我见青山如故知,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夏夜雨丝幽凉,在山间小镇漫步。四周静穆的群山仿佛来自远古的神灵,千万年来默默守护着这一方水土。夜雨渐密,山间云雾升腾,呼吸吐纳;山下红尘熙攘,笙歌煮酒。曾经的世外绝境已然是尘嚣繁华染指之处,山峦远古的呼吸与今时的人间烟火缠绵纠缠,共同在暗夜里流淌。
听说在远古的远古,这里曾是是浩淼汪洋。时间呀,如永不熄灭的火焰,不动声色的烧干海水,烤枯顽石,锻造着世间沧桑。远古的海浪退去潮汐,化为今天的千峰陡峭,万壑幽邃。
人生在世,亦如锅釜架烈焰之上,时刻饱受炙烤。心底纠结的悲苦辛酸,漫溢的痴嗔欲念,最终也不过被煎作一缕青烟,一声叹息。
天生桥的流水很绝,九曲回环,荡气回肠。山与水共谱一曲飘摇的上古情歌,泠泠潺潺,哗哗啦啦,绵绵无绝。时而静水微澜,柔声吟哦;时而细流涓涓,如泣如诉;时而跌宕成瀑,慷慨引吭。流水至柔至刚,千百年的深情洞穿了山石的胸膛。冷漠坚硬的山石,一点点溶化退让,成桥,亦成一处绝色;渡己,亦渡八方游人。走一程山水,聆听一曲相思,什么也不曾带来,什么也不曾带走。
时间亦如水流,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时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非仁非智的我,比较俗不可耐。只不过是搂着白月光想着红玫瑰,意在灵山秀水打个卡,朋友圈里发几张照片,满足一下膨胀的虚荣心。此次神农架下打马而过,这些俗念不至于有染于此亘古不变的澹澹风姿,不妨让它泛滥一会儿。
出游,无论山或者水,只要冠以旅行之名,便跳出三餐外,不在庸常中。仿佛打开另一维空间,感受、经历亦或窥视着另一个自我,各种微妙的触角变得灵敏,寡淡无味而平铺直叙的生活在某一个节点上鲜腴酸爽又立体丰盈起来。
当生活的无常和虚无感越来越重,我们需要一场旅行。所赴无关山水,只关心境。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景、身边人。人生常常意在此,而所得却在彼。往往不由自主来安排,却是最好的安排。
十指苍苍烟火色
每到周五,首要议题准时上线――明天吃什么?
一周六天吃食堂,厌倦了大锅饭的高中生只有周六在家,必须安排上颐指气使饭来张口的待遇;一周五天奔波劳碌,饥一餐饱一顿的中年人,很有必要犒劳犒劳寡淡的口腹;还有某柔弱不能自理的待业青年也在作嗷嗷待哺之状。
先上重口味菜谱,小龙虾,安排!红烧鳝鱼,安排!炸鸡烤鸭,安排!奶茶,安排!
再呈中老年菜谱,养生鸡汤煲一锅,低脂鱼虾二选一,新鲜时蔬不可少。油腻也好,垃圾也罢,偶尔放纵也是不可或缺的减压良方。
周六一番饱睡之后,上午时光已寥寥无几。匆匆分工采买,择洗切割,备菜搭配,各就各位,高中生放学时间已进入倒计时。
起锅烧油,嚓哩哗啦,嗞嗞啦啦,咕嘟咕嘟……斗室之内,油烟氤氲,众味杂糅,某人一边挥舞锅铲一边指挥开合门窗通风散味,将拙劣的厨艺挥洒出了五星级大厨的气势。
饭菜上桌,不出意外的是,高中生前排就坐,眼风一扫,嘴角一撇,淡淡吐出两个字:“差评!”
眼巴巴等打分的老父老母瞬间抓狂:“说人话!不想吃饭想吃打是吧?”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吃饭!”识时务者为俊杰。
饭前拌嘴是必不可缺的,虽然食材简单,厨艺一般,但每周末的大餐氛围感还是拉满的。没有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吃吃喝喝之余斗几句嘴那是极顺嘴的,聚齐了集体给老人打个电话也是固定的。
一顿操作猛如虎,午餐吃得太辛苦。晚餐注定是糊弄的,所以往往是交给我这个糊弄大师来糊弄。少油多蛋,炒个黄金蛋炒饭,再打点豆浆,切盘水果,偶尔勤快病发了,自己做点面点,又是完美糊弄的一天呀!
傍晚,在窗前水池里洗好碗,擦干手,忍不住举起双手细看。映着窗外昏黄的暮色,眼前这双手,十指苍苍烟火色,骨节日愈粗大,皱纹如野草,破土疯长,凸起的青筋蜿蜒狰狞,这还是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素手吗?
气呼呼把手伸到猪队友的鼻子底下:“你看你看,都怪你。还我的纤纤玉手!当年说好的呢?做饭洗碗家务你全包的呢?说好的你管柴米油盐酱醋茶,我管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呢?结果是大爷糊弄大妈呀!”
队友装聋作哑功夫已臻化境,眼睛盯着新闻,手里悄悄摁大遥控音量,嘴里哼哼哈哈。
“你是不是傻?这话你也信?”儿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语点醒梦中人。
“反了你了,敢说你老妈傻。”心是虚的,嘴是硬的。
毕竟难作物外烟霞客,俱是凡尘俗世人,一饮一啄,深陷烟火,岂有不沾之理。
感觉离现在已经很久远了的年轻些的时候,或者觊觎诗和远方,赏风弄月,其实是想逃离烟火;或者妄想一夜暴富,遂心快意,其实本质也是逃离烟火。四十岁以后,心愿逐渐返璞归真――家人健康,平安,在一起,好好吃饭。
妥协也好,认输也罢,反正眼中只看四时花期,心中只想三餐食事。会花一晚上的时间琢磨明天吃什么,然后再花一上午的时间做一顿不太美味的午餐。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不甘平庸,现在发现自己迷恋于平庸不能自拔。
生命是奇妙的存在,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会互相嗤之以鼻,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会握手言和,曾经的自己亦可被现在的自己治愈。
十指苍苍烟火色,两鬓斑斑半世人。时间真是不动声色的烈焰,只一燎,单薄如纸的人生,寸寸蔓延,日日成灰。而这浸染满满烟火的苍苍十指,会紧紧握住,岁月灰烬里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