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贻
一.撕碎的玫瑰花瓣
午夜,雕凿时光咖啡屋里很安静,只有理查得·克莱德曼的浪漫钢琴曲在流淌着。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进入咖啡屋,径直走向一临街靠窗的座位。
“那个男的又来了。”雪儿悄悄地在孟瑶琴的耳边说。“去接待,看人家要点什么。”孟瑶琴说。雪儿袅袅地离开吧台,朝那男人走过去。
雕凿时光咖啡屋的客人不多,在低回的音乐中,已有的散客也都是轻言细语,来这儿消费的人大多是优雅的绅士淑女,一般都是仨俩为伴,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所以,那人一出现便很显眼。
看到雪儿走过去了,孟瑶琴将正在放的理查得·克莱德曼的钢碟子换了下来,换上了一盘大提琴曲子的碟子,大提琴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正在与雪儿说话的那个男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冲她感激地笑了笑,又对雪儿说了几句什么,雪儿俏皮地歪着脑袋听那人说话,顺手拿起那人放在茶几上的一本杂志翻了翻,与那人说了一阵子话后,回身走近吧台冲着孟瑶琴模样怪怪地笑。
“笑什么?”孟瑶琴问。
“你猜他带的是一本什么杂志?一本裸体画册。”雪儿说。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孟瑶琴说,“那是艺术。”
“那人说谢谢你为他放的大提琴曲,他说他很喜欢这午夜的大提琴。”雪儿说,“他说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大提琴的声音的确很抒情。”
“他还说了一句话,你一定感到意外。”雪儿又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看我们俩总觉得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是吗?”孟瑶琴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你没问他是在哪儿见的?”
“问了,他说想不起来,但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人骗女人都这么说,没说五百年前见过就算含蓄了,是不是又要乌龙,外加一盘西瓜子?”
雪儿说:“我还以为就我在注意他,原来你也——”
“少啰嗦,你歇会儿,我来。”
“好吧。”雪儿冲她哂笑,在吧台的外面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
孟瑶琴用玻璃茶杯泡了一杯绿茶放到茶盘上,又往茶盘里装了一小碟西瓜子。
“人家要的是乌龙,”雪儿提醒她说,“注意翻翻他带来的那本画册。”孟瑶琴没有理睬雪儿的提醒,托起茶盘朝那男子走过去。
那男人第一次出现在雕凿时光是在五天前,他的特征很明显:一副书生模样,削瘦白净的脸,戴一副黑细边框的眼镜,穿着深灰色西装,里面衬着雪白的衬衣,衬衣的领口敞着,没有系领带,手中拿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进来之后观察了一阵子,挑中了一处临窗靠街的座位,面朝吧台这边坐下,然后朝吧台这边招手,他招手的姿势跟一般的客人不一样,一般的客人招呼服务员都是掌心朝上往回勾动手指,他是掌心朝下,整个手腕在摆动,而且配合以呼唤的目光,这样就显得特别的有礼貌有教养。
那次是孟瑶琴过去接待的。
“请问先生几位?”孟瑶琴问。
“就我。”那人操的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语音中分辨不出任何方言土语的尾子,在南方很难听到这样标准的普通话,所以孟瑶琴判断那人可能是从外地来的。
“先生要点儿什么?”雪儿问。
“乌龙茶,要酽一点儿的。”
“人参乌龙行吗?”
“行。”
“要不要尝尝我们这儿的咖啡?正宗的南美进口咖啡豆,现磨现煮,挺香的。”
“不,我就要乌龙。”
“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雕凿时光吧?”
“再来一碟瓜子,要西瓜子,小颗粒的那种。”那人说,“我就是冲雕凿时光这几个字才进你们这咖啡屋的,雕凿时光,有意思,时光也能雕凿?能解释一下吗?”
“这就要看先生怎么品味了。”孟瑶琴说,“一杯咖啡或者是一杯茶,仨俩朋友,时间慢慢的在音乐声中流淌着,犹如对一片象牙一块美玉的精雕细刻,我这样说对吗?”
“挺好,把无形的时间变成有形,我慢慢品味吧,——能不能把音乐换成大提琴曲子?”这是他这个晚上提的唯一额外要求。
孟瑶琴离开后,那人将手中的玫瑰花伴在窗户的玻璃上,玫瑰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十分鲜艳,他很用心地盯着,一连两个多小时,他除了喝茶之外几乎一动不动,这就让他浑身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也令孟瑶琴产生了探询的欲望,只是矜持的惯性约束了她的行动。更让她奇怪的是:那人临走前,将玫瑰花一瓣瓣地撕扯成片状摆在桌子上,摆成一个类似八卦的圆,这才从容的离开。孟瑶琴过去盯着那花瓣摆成的构图看了半天,那好象是一个神秘的宗教符号,她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雪儿也过去看了一会儿,猜想那人大概刚刚在生活中受过某种重大的挫折,因为玫瑰。如果单从他撕扯玫瑰的举止判断,大概是个失恋者,还猜想被他恋着的一定是一个十分美丽精致的知性女子,不是那样的女人吸引不了这样品味十足的男人。
从那以后,一连四天那人天天都是准时准点地到这里来,每天坐同一个位置,每天都带着一束玫瑰花,每天都是要的乌龙茶和西瓜子,每次都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差不多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街道,每次走之前都要将玫瑰花撕碎,在桌子上摆成一个类八卦的圆,然后才从容而优雅地离开。
孟瑶琴曾经以为他是在这里等什么人,或者是想看什么人从窗外经过,她仔细地观察过,没发现异样的情况,窗外除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外,就只有对面的几栋新近建起来的商品住宅楼房,目前尚未住进很多人,出售这些公寓的广告正在城市的报纸、电视满处播发,但由于价格太贵,问津者甚少,所以,这片白天看起来挺漂亮的房子,晚上看起来反而灯光黯淡,没有什么观赏价值。这人每天都呆在这么一个窗口,越来越在她眼里显得神秘兮兮的,也越来越强烈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今晚,孟瑶琴下决心要破译这个谜一样的人。
“先生,您的茶。”孟瑶琴将茶盘放在那人面前的茶几上。
“对不起,我要的是乌龙,你大概是弄错了。”那人从窗外收回目光,扫了孟瑶琴一眼,很有礼貌地说,“乌龙茶。”
“我没弄错,只是想让你换换口味,”孟瑶琴微笑,“这是今年的新茶,口感不错,我特意为你泡的,如果你嫌不好,呆会儿我再给你泡一杯乌龙,这杯茶算我送您的。”
“谢谢,放这儿吧。”那人说了一声,脑袋又转向窗外。泡开的茶叶一根根像针芒竖浮在杯口处,映着灯光的淡绿色茶液十分好看,“喝茶不能光喝一种茶,有时候换换口味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新鲜感。”孟瑶琴说。
“是吗?等一下我试试看。”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先生您在等什么人吗?”孟瑶琴问。那人又回头看了孟瑶琴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将脑袋转向窗外,他似乎不太想与人过多的对话,他在无声地拒绝。
孟瑶琴觉得受了冷落,一时找不着话头,眼睛便落到茶几上,茶几上果然有一本画册,画册下面压了一张当天的证券报。“先生对股票感兴趣?”她拿起证券报翻了翻,她知道这是一个很失礼的动作,她只是为了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我也炒股,您认为最近的股市走向怎么样?”没想到那人像没听见似的,根本就没接话。这使她有些尴尬,讪讪地拿起画册翻了翻,画面尽是男女裸体像,有碳素素描也有油画,她翻了几页,其中的几幅画让她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地翻过去了,“看来先生是一个美术爱好者?您是搞艺术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还想找人问问呢,”那人终于回话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册上,“哦,你说这呀,刚才路过一个报刊亭,人家卖书的给我推荐这个,也就是想挣钱吧,我也不好意思拂人家的面子,随便买了一本,印得挺还不错。”见孟瑶琴微笑地盯着他,又说,“小姐不会因为这本画册当我是个流氓吧?”孟瑶琴笑道:“我的层次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低吗?我也喜欢美术,喜欢欣赏人体美。”
“这画册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谢谢,君子不夺人之好。先生好像是连续第五天来我们这儿吧?”“有什么问题吗?”那人反问,口气明显有些不悦。“哪能呢?先生来我们这儿消费是照顾我们的生意,欢迎还来不及,我是看您一个人呆在这里挺孤独的,想陪你聊聊天,聊天总得有个话题对吧?先生好像是在这里等什么人或者是盼什么人?”“你好像喜欢剌探别人的隐私?”那人回答这句话的口气不再矜持,神态也有些警觉,用的是一种不太客气的反问方式,但仍保持着文质彬彬的语调。
孟瑶琴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多事了。”她微笑着起身,离开了那人,心想这人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毛病?回到吧台那边,雪儿冲她皱了一下鼻子,“碰钉子了吧?”“咄。”孟瑶琴没好声气地搡了她一把。“那边有个客人,”雪儿指着茶坊一角正在轻言细语聊天的男人说,“说那人是个炒股票的,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时间不长,在证券交易所见他几次,也说那人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像有精神病似的。”“别瞎说人家坏话,咱们根本不了解人家。”孟瑶琴说。
“小姐,”那人遥遥地朝这边喊了一声,孟瑶琴回头一看,他正冲这边招手。
“看来他也盯上你了。”雪儿讥诮地笑起来。
“先生您还有什么要求吗?”孟瑶琴没理睬雪儿,过去之后仍保持着礼貌。“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刚才唐突你了吧?”那人的脸上露出明显是用力绽出来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刚才的言行有些歉疚,没话找话说,“我很喜欢你这里的环境,音乐,装修的格调,还有二位美丽的小姐,都很诗情画意。你这装修是请什么人设计的?能不能将设计师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可以呀,不过你得先交信息费。”孟瑶琴娇俏地一笑。“行,多少钱?”那人从西装内口袋中掏出皮夹子,皮夹子中有厚厚一大叠钞票。
孟瑶琴笑起来,“钱我不要,我就要您这束玫瑰花。”“小姐开玩笑了,”那人虽然笑了,但仍然保持着他的矜持,“玫瑰是随便能要的吗?知不知道玫瑰意味着什么?”“不就花儿吗,挺好看的,舍不得?”孟瑶琴故意装得没心没肺地说。
那人没接她这话碴儿,“你这装修确实不错,田园风光和欧式风格揉和得恰到好处,我很想认识一下设计师,你能不能给介绍一下。”
“什么时候见面都行。”“那——,设计师归你约?”“用不着约,她就在这儿。”“哪儿呀?”那人抬头四下张望。“呶,就是本人。”孟瑶琴指着自己说。
“你?”孟瑶琴妩媚地一笑,“不像吗?本姑娘是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的毕业生,专门学过装璜设计,弄这个咖啡屋应该没多大问题吧?我只是将它当成一件艺术品来制作而已,不好的地方请先生多批评。”
“你说这是一件艺术作品?”那人对孟瑶琴的说法似乎也感到不可思议。
“很奇怪吗?”“艺术品,”那人喝了一口茶,“在我的印象中,艺术品应该是一副画,一件雕塑,怎么可能是一个咖啡屋呢?”
孟瑶琴笑了笑,“现代意义上的艺术品,不仅可以是一个茶坊,还可以一整栋楼房,一座桥梁,一个公园,甚至是一座城市,一个国家,关键在于它的设计者的艺术品位。”“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人点点头,“跟你对话很长学问,我以前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用艺术的眼光看待一座城市,能请你喝点儿什么吗?我是说,由我付款。”“我自己开的咖啡屋,喝点儿什么好像用不着您来付款,雪儿,给我冲一杯茶来。”“你喊那位小姐叫什么?雪儿?”“这名字不好听吗?”“不好听,”那人很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像是一个宠物的名字,西洋狗,波斯猫,太娇气了。”
孟瑶琴被她说笑了,雪儿给她端茶过来的时候冲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说你还真厉害,还真的与这么个怪人攀谈上了,孟瑶琴却因想着那人关于宠物的说法而望着雪儿吃吃直笑,雪儿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笑什么?”“这位先生说你的名字是个宠物的名字。”雪儿马上把脸沉下来,不高兴地瞪了那人一眼,但又不好意思发作,那人也看出来了,但却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大实话,难道我说错了吗?小姐如果认为我冒昧——”“没关系,”雪儿强忍住不快说,“名字也就是一个符号,叫惯了,知道是我就行了,从小就这么叫过来的,就跟乡下叫女孩子叫杏花、桃花、菊花一样。”
雪儿的一番话把那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了,雪儿不愿被他盯着看,扭身回到吧台那边去了,“我们雪儿挺漂亮,是吧?”孟瑶琴在一旁注视着他说,“她姓方,方雪。”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微笑,孟瑶琴这时也才发现,这人的笑容竟有些让人心动的魅力,“你笑什么?”她问。
“笑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们雪儿挺漂亮吧?’”他学着她的口气说,“我给你翻译一下,我的波斯猫挺漂亮吧?对不对?开个玩笑,说真话,你这咖啡屋是这个城市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连服务员都那么漂亮,更不用说你这位老板娘了。”
孟瑶琴说:“要说服务员,我和雪儿都是服务员;要说老板娘,我和雪儿都是老板娘。我们是两姐妹,你为什么非要把我看成老板娘?”“这么说是我强加于人?别怪我,你没见我是个近视眼?”孟瑶琴又被他逗笑了,“你这人说话实际上挺风趣的,跟不说话的时候判若两人。”“是吗?我不说话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吗?”“整个一失恋的感觉,不,说失恋还不准确,我都猜想你是处在殉情自杀的前夕,”孟瑶琴形容说,“落寞,忧郁,孤独,浑身笼罩着一股鬼气。”“这么说我让你害怕了?”“那倒不至于,”孟瑶琴说,“不知怎么一回事,你有点让人怜惜。”“怜惜?我怎么给人这么一种感觉?我怎么一点都没意识到?你这一说我倒真的觉得自己惨了,不过我很愿意被你怜悯,你打算怎样怜惜我呢?”那人笑道。
孟瑶琴没想到他会有这一问,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们开茶馆的呀——”那人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看过现代京剧《沙家浜》吗?”“你由我这雕凿时光想到了阿庆嫂的春来茶馆是不是?”孟瑶琴说,“我这是咖啡屋。”
“那曲戏的歌词写得好,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对吧?”那人接下来又叹了一口气,“岂止是你们开茶馆的是这样,我看这个商品社会的人大多是这样。”“人走了,茶本来就凉了嘛,凉是正常的,不凉反而不正常。要想茶不凉,必须不断地兑热水。——你是对人性还是对感情失望了?我也跟你一样,有同感,不过我认为人走茶凉不是多么严重的问题,人本来都有功利倾向,就连出家当和尚都希望做主持呢。我觉得这很真实,所以我也不会失望,既要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也要适应生存的法则,对吗?”“不失望?那希望又在哪儿呢?”那人像是陷入思索。
“这话早就有人说过,路就在自己的脚下。”他缓缓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好像在认真地思考她说的话。
“我刚才的话是不是又让你失望?”她问。
他没有再接她的话,动作缓慢地取下靠在窗户玻璃上的玫瑰花,开始一片一片地撕扯花瓣,并一片片地在茶几上摆八卦。
这时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交谈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大概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他的惯有表情也因为这个时刻的到来,又恢复到落寞忧郁的状态,由于距离很近,他传递给她的神秘感似乎更加强烈。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觉得自己吃不透了。
几乎是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制止了他伸进口袋掏钱的动作,她说:“你要的乌龙我没给你上,今天这杯清茶是我请你的,希望你明天还来。”
“会来的,该来的时候我会再来的。”他喃喃地说,他离开时竟没有任何道别的表示,孟瑶琴认为这是一个有失绅士风度的小失误,但一想到他走的时候那种神情飘忽的样子,又觉得这点小失误是可以原谅的。这样一阵揣摩之后,又突生警觉——怎么突然琢磨起一个陌生的男人起来了?这有违自己的原则。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心境突然一片灰败。
雪儿走过来,“这人怕是真有毛病,明天再来别理他。”
孟瑶琴说:“我知道你看他已经不顺眼了,他说你的名字像宠物。”
“下次他再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雪儿说。”
“算了吧你,客人咱可得罪不起,除非不开这咖啡屋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护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重色轻友,”雪儿不满地说,“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孟瑶琴这时才想起,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二.奇怪的东方先生
第二天那人没出现,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一个多星期那人都没出现。
孟瑶琴却没有停止对那人的揣摩,他是谁,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一连几天孤独的出现又为什么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是什么原因使他那么抑郁?这些念头她都放在心里,没在雪儿面前表露出来,她知道雪儿对那人没好印象,怕雪儿会数落她。她也时时在排斥自己的这些念头,她非常理性的知道没必要去琢磨一个陌生的男人,念头之所以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完全是下意识的,不自觉的,当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时便有些紧张,这会不会是爱情到来的前奏呢?这个问题让她惶惑。
孟瑶琴与雪儿的命运由于特殊的经历早已是密不可分了,就是到了将来,能够分开她们的唯一理由只有婚姻,她知道的是,男人与女人因为爱情的结合比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谊更加亲密;她不知道的是将来进入他们之间的男人会让她们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理性地知道这一天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似乎又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于是,她下决心在那人再来的时候不再理他。
然而,就在孟瑶琴下定了这个决心的时候,那人却打电话来了:“喂,雕凿时光吗?是我,你应该能听出我的声音,”那人很自信,“你是孟小姐还是雪儿小姐?”
“你是谁?”孟瑶琴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她故意这么问。
“今天晚上我还过来喝茶,请把我的老位置给我留着。”那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挂了电话。这使孟瑶琴觉得自己又输了一个回合,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不知是什么原因,放下电话后她竟有些激动,她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处在经过一个漫长的等待后即将迎来盼望的结果的时候,她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对那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她否定了,内心起码是不愿意正式承认,于是她想想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她?可是她想不清楚,到目前为止,她看清楚了的只是一个人的外部造型,还有那人带给她的神秘感,以及派生于神秘感的特殊感觉,可却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于是她安慰自己:怎么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呢?
然而,这天下午,她还是神差鬼使地进了一趟美容院,她回到雕凿时光的时候,她的美丽连雪儿都感到诧讶,这让她的心情很愉快。“来了客你就让他们坐那个位置。”黄昏的时候,她指着那人常坐的位置对雪儿说。“为什么?”雪儿问。“不为什么,我就觉得那个位置应该有人坐。”她说。“我明白了,”雪儿说道,“你不愿看着那个位置空着,你完了,孟瑶琴。”“你说什么呀,你不懂,”她说,“你按我的意思做就是了。”雪儿的脸冷下来,“孟瑶琴,我看你是不接受教训,不知底细的男人最好少接触。”孟瑶琴也不高兴了,“你以为我上当上瘾啊?”雪儿说:“反正我的感觉不好,总像有个阴谋在悄悄地向我们逼过来似的。”“别神经过敏了。”孟瑶琴说。“晚上走路还有个影子跟着呢。”雪儿说:“到底是我神经过敏,还是你走火入魔?那个人几天没来,你老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你知道不知道?”“是吗?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已经提醒了,你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雪儿说,“就算是我们的劫数到了,也是上天的安排。”雪儿的这句话让她的心哆嗦了一下。但她马上认为雪儿这是神经过敏。
晚上,那人出现的时间与前几次差不多。这是一个介于深秋与初寒之间的天气,窗外街道的梧桐在飘着落叶,吹着冷嗖嗖的风。那人进门时穿着一件长及膝下的皮风衣,扣得很整齐,系着一条深色的领带,腰间束着腰带,这身装束容易让人想起二战时期德国的盖世太保,就差少戴了一顶礼帽,多了手上的玫瑰花。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已经被人占领了的座位,一动不动地呆着。
雪儿对那人的到来装着视而不见。
“来啦?”孟瑶琴上前打招呼说。“我不是已经打电话让留座位吗?”那人问。“你打过电话?我都忘了,对不起,另外安排位置行吗?”“不行又如何?除非我现在走人。”那个人不高兴地批评说,“我看你这生意难做好,你应该尊重预约。“先坐下好吗?”她微笑着说。见他没反对,她将他领到吧台附近的一个位置,“乌龙茶,西瓜子?还有大提琴?”“你上次给我泡的那杯绿茶不错。”他说。“经你一提醒,下午我好像是接过一个预约电话,是你打的吗?预约的时候你应该告诉我你是谁,”孟瑶琴在给他上茶的时候说,“我这里来往的客人多,”说着,她笑了,“你告诉我你是谁也没用,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我以为你会记住我的,”他显得有些失望,喃喃地说,“真是人一走茶就凉。”孟瑶琴笑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想让他感觉到她已经在乎他了,“先生,能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吗?”她泡好茶后送到他面前,在他的对面坐下。“这正是我需要想清楚的问题,这茶不错,以后你就给我泡这种茶。”他说。“知道了,你刚才说什么?”她问。他说:“我需要想清楚,我该让你怎么称呼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非常遗憾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医生说我大概是患了失忆症,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你这儿不是叫雕凿时光吗?我就像是穿过了一段长长的时光隧道,来到一个新的时空,再往回一看,时光隧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全忘了,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的手在太阳穴处做了一个旋转动作以强化效果,“一片空白,你懂吗,我很……尴尬,”他斟酌了一会儿才找出“尴尬”这个词,“真的好尴尬,所有的人在我的眼里都是陌生,别人跟我打招呼向我点头,我明明不认识人家还要对人家笑,你说是不是尴尬?”孟瑶琴突然紧张起来,这人莫不是真像雪儿说的那样是个精神病患者?她抬眼四处寻找雪儿,雪儿在不远处与客人周旋,根本没有往她这边看,但她知道雪儿一定在暗中注意着这边,“你没问问别人你是谁?”她壮着胆子问。“好像这个时空里的人对我都不大熟悉,”他说,“有人叫我东方先生,也有人叫我东方晨曦,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东方晨曦?为什么是东方晨曦?也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的身边也没有一个自称是我的亲人的人,所有跟我打交道的人,仅仅限于知道我叫东方先生或是东方晨曦。这让我很苦恼,很尴尬。也很害怕。知道我为什么又来了吧?”见她摇头,他自问自答了,“我想你也许是一个真心帮助我的人。”“怎么会这样?”孟瑶琴问,“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你想说的是精神病吧?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对吧?”他问道,“其实没关系的,我去过医院,正常的医院,精神病院,我都去过,我还找心理医生咨询过,我也想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我每天都在想,想得头痛,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想出结果了吗?”“结果当然有,我是从子宫里来的,我的最后去向当然是坟墓。”他认真地说道。“这话一点都不幽默,”她不高兴地说,“人家可是真的在关心你。”“我绝对不是在幽默,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答案,这也是人类共同的来源和去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孟瑶琴皱起眉头。“你是说我吧?我有什么奇怪的?”“从你的谈吐、你的外表来看,你像是一个知识分子,层次比较高的知识分子,有很好的文化素养,可有时候你说话的内容,如果你没有什么忌讳的话——”“你大胆地说,我没任何忌讳。”他说。“你说话给我一种颠三倒四的印象,从某些方面看像一个精神病人,但你说话的条理又很清晰,而且还幽默,又不像个精神病人,你——”她顿了一下,想找到一些措词准确一点的语言,“能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吗?”“当然,我能够感觉到,你是真心想帮助我,你问吧,我有问必答。”他说。“凭什么说我是真心想帮你呢?”“感觉,我相信我的感觉没错。”他说,“如果我现在连自己的感觉都不相信了,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东西了。你不是要提问吗?”“你叫东方晨曦,这似乎已经可以肯定了,但你现在住在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生活?靠什么谋生?”孟瑶琴问。“谁也没跟我在一起,我一个人住,我住在梅林花园五号。”“梅林花园?那可是个富人区。”“我就住在那里,我好像也不存在谋生的问题,我有钱,有很多股票,我现在隔几天去一趟证券交易所,把手头的股票卖出一点,再买进一点,好像总在赚钱。一般时间就在家里,在电脑跟前。”孟瑶琴听这话笑了,“这么说,你是证券交易方面的奇才?”“差不多,”东方晨曦认真地说,“那里的人都这么说,说我对股市的感觉特好。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跟我一块儿去走走,想炒股也行,我帮你,亏了算我的怎么样?”“不不,我不炒股。”孟瑶琴说。
“不炒股?”那人说,“我可记得你说过你炒股的。”
“我那只是随便一说,我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严格地说,是对你所说的话感兴趣,想帮你一把。”“这也正是我的希望,”东方晨曦说,“不知道是什么回事,那一天——也就是第一次来你这儿的时候,我完全是无意识来的,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消磨时间,可一看到你和那位雪儿小姐,”他指了指雪儿,“我马上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感到我们在哪儿见过,而且一定见过,特别是你,我觉得我们认识已经很久很久了,不知有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让我非常的激动,但我没敢说出来,我怕自己冒昧,所以我一连几天每天都来,来了之后就坐在那里悄悄地看着你们,远远地看着你们美丽的面容,心里反反复复地回想,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过?我在哪儿见过你们?”男人惯用的招数终于拿出来了,她想,但她没有打算设防,甚至还有些兴奋,“我也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说,“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可以肯定,在你第一次到我这咖啡屋之前,我们从来都没见过面,绝对。”“怎么会这样呢?”东方晨曦迷惘地问,“这可是双向的错觉呀。”“说不清楚的事就别去想了,”孟瑶琴说,“既然已经肯定是错觉了,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我再提一个问题,你对我和雪儿的印像怎么样?”“好!”他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是上帝垂青你们,你们俩的美丽几乎完美无缺,高挑的身材,秀丽的面孔,优雅的举止,真好!你们不动的时候是一幅画,走动的时候,则是一道流动的风景线,”东方晨曦像是在朗颂一首赞美诗,“能远远地、悄悄地看你们一眼就是一种享受。但要是细细地琢磨,你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你比较古典一些,雪儿则比较现代,我一见你就有一种天然地想亲近的欲望,大概我是比较喜欢古典女性美的吧。”“你这话让人听了好感动,女孩子都喜欢被人赞美——你为什么一连几天不来?”孟瑶琴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摇摇头,似乎有些羞涩,“没来的这几天,我是在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们,头都想痛了,也没想起来,为了想清楚这个问题,整夜整夜的失眠,都不敢再来看你们了——尽管是坐在远处看着。既然想不出来,我真怕我自己想出了毛病,所以我一连几天都不敢来了,但一个人呆着还是抑制不住要想,今天下午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打的预约电话,我也知道,大概你过去根本就不认识我,如果认识你们会主动叫我的对吧?可你们从来就没有这种表示。所以我只能断定是我自己的错觉,是我有脑子出毛病了,你说是吧?”“我确实不认识你,雪儿肯定也不认识你,”孟瑶琴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种感觉,不过,产生某种感觉应该有它的道理,尽管可能说不出来。”“你这话也有道理,你能帮我吗?”“我很愿意帮助你,东方先生,我想我现在可以这样称呼你了吧?”孟瑶琴又皱起眉头,“东方晨曦,很好的名字,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名字,如果我以前认识你或者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一定不会忘记的。”“我很高兴你说你愿意帮助我,但你怎样才能帮助我呢?”“我也不知道,我得想想。”孟瑶琴说。“我的情况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愿意被人当作一个痴人,”他又开始把玩手中的玫瑰花了,很认真地一片片地撕扯花瓣。“你怎么喜欢这样对待玫瑰?”孟瑶琴问,“以前我还以为你是失恋了才这样。”“我也不知道,看到卖玫瑰的我就喜欢买上一束,把玩,这样一片片扯着我感到心里舒服,真的,我不骗你。”东方晨曦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会不会真的是因为失恋了受过剌激?”“失恋?”他拍拍脑门想了想,“我失恋过吗?”一时之间他又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样子有些怪异,“喂,喂,”孟瑶琴有些吓着了,轻轻地叫了两声,又用力地在他的手上拍了两下,他这才回过神来,“我是不是失恋过呢?”他问。“别再想了行不行,你刚才的样子把我吓坏了,”孟瑶琴说,“不要急,慢慢来,我答应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你现在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你说,我一定答应你。”“你从现在开始,想任何问题不准超过三分钟。”“为什么?理由是什么?”“我的请求。难道理由还不充足吗?”孟瑶琴看着她,她相信自己现在的目光一定是富有魅力的,但这魅力不是自然生发的,而是像舞台上的演员,一种因剧情需要而展示的表情,她深知女性不可抗拒的武器是什么。“我答应你。”他的眼睛与她对视了片刻,轻声地回答了她的要求,说完这话就起身了,蹒跚地向外走去,看他的背影,像一个经过长途跋涉走得很累的人。茶几上仍然留下了玫瑰花瓣摆成的八卦。“有什么新的印像吗?”雪儿走过来问。“你说得对,他还真像一个精神病。”孟瑶琴将他们交谈的情况告诉了雪儿。
她这话雪儿好像没有听进去,神情很飘忽地盯着墙壁一角的绿色仿真植物。
“你在想什么?”孟瑶琴推了她一下。
雪儿这才回过神来,“我在想,你俩怎么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明明在以前是不认识他的。好奇怪。”“也许是一种错觉吧,”孟瑶琴说,“认错人的事是常有的。不要多想了,别弄得我们也都神经兮兮的。”“改天,”雪儿突然很果断地说,“我陪着你去接触他一下。”“为什么?”“我要看看他是真神经还是假神经?如果是假的,那他到底想干什么?谈恋爱也没必要装精神病嘛!”雪儿说,“有这样的精神病吗?”孟瑶琴也皱起了眉头。这时,吧台上的电话响了,孟瑶琴起身拿起电话,听筒中传出一个阴气十足的女人的声音,“是雕凿时光吗?找你们老板娘说话。”孟瑶琴一听那声音,立即感到浑身突突地往外冒鸡皮疙瘩,“我就是。”她硬着头皮说。“老板娘怎么称呼?”电话中的女人问。“姓孟,请问——”“别请问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东方先生这几天是不是经常去你那儿喝茶?一个有钱有风度又神经兮兮的男人对不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感觉了?”电话中的女人冷笑了几声,“孟小姐,你开店就好好地开你的店,现在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年代你知道吗?”“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孟瑶琴生气了。“没别的意思,就让你离他远点儿。”女人话音一落,电话也挂上了。孟瑶琴拿着发出嘟嘟盲音的电话发呆。
“怎么回事?”雪儿问。“一个女人打电话威胁我们,让我们离东方远点儿,”孟瑶琴说,“好像来者不善。”
“她是谁?凭什么?乖乖,有故事了。”雪儿很兴奋,“你想怎么办?
“东方晨曦会不会有危险?”孟瑶琴有些担心。
“咱们去问问他,看他知不知道这个女人。”雪儿说。
“就是知道他也想不起来,”孟瑶琴说,“他失忆了。”
“那我们更应该主动关心一下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你动心了。”
“咄,看我不拧你。”孟瑶琴笑着要拧她的嘴。
雪儿却没躲避的意思,“你要不主动我可不管了啊,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安的什么心啊,祸心。”
“我总得知道孟瑶琴喜欢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吧?”雪儿说,“你不去我也得去,我得给你把把关,总不能让你稀里糊涂的动一回感情吧。”
梅林花园位于城郊的一座小山下面,整座山包杉松成荫,绿郁葱葱,山脚下有很大的一片梅园,这里以前属于一家国营农场,一位回乡省亲的华侨看中了这里的风景,投资建了这座名为梅林花园的别墅群,二十多座小洋楼清一色的西洋建筑风格,花园中还建有网球场和游泳池,算是给城市添了一景,由于这里实行的是封闭性管理,普通市民只能远远地像观赏风景一样看上一眼,无形中给人一种神秘的印象。
东方晨曦开门的时候还穿着一件布质睡衣,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一副迷迷糊糊疲惫不堪的样子,见到门外站的两个美女,眼睛马上亮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面为自己不雅的样子道歉,一面忙不迭地将孟瑶琴和雪儿让进门,“请随便坐,我换了衣服就下来。”宽敞的客厅地上铺着原木色地板,大厅的中央摆着钢琴和一套檀香木的组合椅,其间的长椅上有枕头和散开的毛巾被,椅子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副散开的扑克牌、一大堆证券方面的报纸、一盒散开的积木,还有一只已经喝了一多半的葡萄酒瓶和一只高脚玻璃杯,一台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孟瑶琴看了看,正显示的是股票交易信息,顺手指给雪儿看,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脸上都露出狐疑之色。
孟瑶琴顺手将椅子上的毛巾被叠了,连同枕头一起收拾好。少顷,东方晨曦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惯有的绅士风度。
“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二位小姐的芳驾会光临寒舍。”他张罗着给她们拿饮料。“如果说你这叫寒舍,世界上就没有暖舍了。”雪儿说,“晚上好像没怎么睡觉?”“是吗?能看出来?睡是睡了,就在这椅子上,失眠,找点事做,消遣消遣。”东方晨曦将茶几上的扑克牌、股票、积木一古脑地扒到怀里,往身边的沙发上一抱,将一堆各式各样的饮料摆上,“我不知道二位喜欢喝哪样,二位随便挑吧。”看样子他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有些手忙脚乱的,孟瑶琴说,“你在家炒股呀?这么大人了,怎么还玩积木?”“无聊呗,”他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啊,我有一个习惯,每次证券交易之前,都要先在家里看看证券报,看别人怎么分析的,再用扑克算一算运气,如果算得好,我再用积木搭房子,我搭房子绝对不用看图样,凭想像随意地搭,如果说搭出来的房子我自己看着满意,我就交易,准赚。”他这番话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的,但说话的样子又非常认真,孟瑶琴想笑又不敢笑,也认真地说,“这说明你的感觉好。”“对,你说得很对,我做事全凭感觉,我的感觉不会欺骗我,我昨晚搭房子感觉就挺不顺的,搭了几次没一次感觉好,所以我今天就决定不交易了,”他冲着二位小姐伸出一根指头,“我告诉你们一个真理,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观感觉,看人只需要看第一眼就够了,你第一眼看那人舒服,你就大胆地与他交往,看得不舒服,千万别再打交道了,我就是因为第一次去你们那儿看到二位小姐很舒服才不断地到你们那儿去。”雪儿说:“东方先生,看来你很喜欢漂亮的女人?”“还喜欢钱,没有钱很难享受生活。”东方晨曦笑道,“美女与金钱,是不是男人眼中最好的?人如果不遮掩自己的话,我想大多数男人都会承认这一点。”雪儿与孟瑶琴交接了一下目光,“东方先生,你一定拥有过不少的美女吧?”东方晨曦摇摇头,“不知道,我也反复问过自己,除了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我还拥有什么?以前有没有美女我不敢说,但别人有的亲人我总该有吧?如果有,怎么没人搭理我?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我的生命出现了一个断层,大脑中好像有一堵墙,墙那边的昨天是个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除了这幢房子里所有的一切之外,我实在不知道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又曾经失去过什么。”“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回事呢?”雪儿又问。他苦苦一笑,“能说得清楚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具体时间是九月二十七号的上午,这个小区负责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来我这儿打扫卫生,进门后发现我倒在客厅的地上,昏迷不醒,钟点工喊来了保安,将我送到医院,我在医院昏睡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我对过去的一切都丧失了记忆。医生说是失忆症,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你们跟我打了这长时间的交道,我的智商是不是不低于任何人?”“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已经从门口保安那里得到了证实。”孟瑶琴说。“你们在调查我?”孟瑶琴说:“不,是想帮助你。像你这样的情况在我们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遇见,只觉得怪怪的,别的我也说不清楚,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帮你,帮你恢复记忆。”“谢谢,谢谢。”他说,“可是,我们该从何入手呢?”
“我们问过你的邻居,他们说你是发生昏迷事件的前一天刚从国外回来。”孟瑶琴说。“既然你住在这里,当然要从这里入手,对了,你在这里买了房子,我们何不到物业管理部门去查一查当时卖房子的登记?还有,登记的时候是跟什么人一块儿来的。”“你这个主意早过时了,你们如果已经去物业问过就算了,别人再问你为什么打听我,你就说是好奇,我得失忆症的事,千万再别扩大知情面了,就让大家当我是正常人,或者说,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明白吗?”东方晨曦说,“为我治病的吕医生提醒我,说我身边没有亲人护着,所以不要轻易让别人知道我得了失忆症,怕我吃亏,他让我别急,慢慢地想,他估计我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能恢复记忆,他说,一旦遇见了某种能触动我心灵事物,说不定我的记忆一下子就恢复了。所以我也不敢公开地找人打听我自己是谁,梅林花园的业主,好多都不在这儿长住,有些人都在国外,我对这里的管理人员的底细不太了解,我怕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后会害我,特别是那些保安,看起来保安是负责安全的,其实也有可能是最大的危险,前几天网络上就报道过,北京一个保安员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业主杀死在浴室里,所以,这里的房主一般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你们大概也能想像得到,住在这里的男女不一定就是夫妻。”“有道理,”孟瑶琴点头说,“可你当时究竟是什么原因昏倒在客厅中呢?”“没有明显的外伤,吕医生认为是重物打击头部引起的内伤所致,打击工具的外面包有软物,比如说床单、毛巾什么的,所以不会出现明显的外伤,但是,去医院做CT,做脑电图,都查不出原因,吕医生说,人这种动物太复杂了,复杂到现在还无法解释自身的许多问题,不光是生理上的,还有精神层面的。”“我想,应该能在你住的地方找到一些线索,就这个房子,”雪儿说,“东方先生是否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帮你。”“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就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帮助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可以仔细地检查一下这间房子,如果有别的人在这房子里生活过,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只是你意识不到,”雪儿说,“你不会怀疑我们的动机吧?如果不是看到孟瑶琴对你……我才懒得惹这个麻烦。”“哪能呢?能得到二位小姐的帮助我求之不得。”东方晨曦连忙说。“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个原因,”孟瑶琴说,“昨天你离开我们茶坊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很阴,听那声音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那女的威胁我不要太接近你,离你远一点,很有点莫名其妙,所以我担心你有什么危险,也想来看看。”“女的打电话威胁你?是什么人知道我这几天去你们那儿?难道我真的曾经跟什么女人有瓜葛?”东方晨曦又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别多想了,现在最重要的帮助你恢复记忆。”雪儿说。
三.穿越时光隧道的旅行
“除了我卧室的那个保险柜,能看的地方你们都看了,差不多是翻了个底儿朝天,”东方晨曦一边下楼梯一边说,“找到什么有可能帮我恢复记忆的痕迹了吗?”“痕迹肯定是有,但对帮助你回忆不一定有什么帮助。”孟瑶琴说。“说说看,也许你的印像会对我有什么启示?就像是钥匙,帮我打开记忆之门。”“那好吧,翻了半天人也累了,我们到客厅坐下来说吧。”孟瑶琴下楼落座后,端起先前未喝完的饮料呷了一口,“我的第一印像是奇怪,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好像你这屋是被人彻底地清理过,说是清理过吧,又不完全像,如果清理过的话,那些价值不菲的股票、银行卡怎么又会留下来呢?”“这个问题很好解释,股票、银行卡全在我卧室中的那个保险柜里,保险柜里还有些钱,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如果说真的有人清理过我的屋子但没拿走股票、银行卡的话,很可能是打不开保险柜。”东方晨曦分析说。“有这可能,”孟瑶琴说,“不过,另一个奇怪的问题又出现了,你不是患了失忆症吗?你那保险柜是数码锁,你又怎么能打开?”“我也感到奇怪,反正我从医院回来,一打保险柜就开了,一拧那锁,开锁的号码就自动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个现象我问过吕医生,他说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完全无意识的动力定型,就像人饿了会吃饭一样。”“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雪儿说。“你们还有什么印象?”东方晨曦问。“你是一个很富有的人,这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一切都是证明。”孟瑶琴说。“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没钱不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东方晨曦说。“这个家里没有女人。”“这你就错了,经常来的那位钟点工就是女的。”“我指的是女主人,”孟瑶琴说,“没有女人的衣服也没有其它女性用品,唯一与女性有关的只有你卧室里的一幅油画,就是那幅大海边的逆光照片,我分不清那是夕阳西下还是旭日东升的时候,那姑娘站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背景是平静辽阔的大海和鲜红的太阳,非常的浪漫,东方,那张画能不能唤起你一点儿什么?”“不能。——也不能说不能,好像应该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没关系怎么会在我的卧室里呢?你们刚才看那幅油画的时候我也在想,那明摆着是一副真迹,也就是画家画的而不是印刷品,而且水平还不低,对吧?不是街上买的那种普通的画儿。可是,按说这种水平的画家作品应该有落款呐,没有,这就很奇怪了。”东方晨曦说。
“你会不会画画?”
“不会,起码是现在不会,以前会不会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既然那幅油画不是在街头随便买的印刷品,那就是一幅很私人化的作品,照片上的姑娘应该是与你的生活有着某种联系的人,不然的话,你不会把她挂在卧室中。”孟瑶琴说。“孟瑶琴,”雪儿说,“我看那张照片,另外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你没发现吗?”“什么意外?”“你没发现照片上的姑娘长得像你吗?——我指的是轮廓。”“像我?怎么可能呢?我的形像怎么可能在他的卧室里!”“我说的是像,不是说就是你。”雪儿说,“东方先生你认真地看看,像不像?”“还真的嘿!”东方晨曦盯着孟瑶琴看了一阵子,转身跑上楼,不一会儿就将那副油画取了下来,端在手上对着孟瑶琴看了又看,连声说:“像,像,真像。我说第一眼看到你怎么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印像,原来是因为这幅油画?会不会是我以前的生活中真的有一个长得跟你很相像的姑娘?”孟瑶琴接过相框看了看,“我看怎么不像?这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楚哇。”照片上的姑娘长发飘逸,长裙如旌,双手伸出,欲托起海面那轮鲜红的太阳。雪儿说:“你知道你长得是个什么样子?人最不容易看清楚的是自己。”东方晨曦一听这话,马上盯着雪儿看了半晌,说:“看你不出,雪儿,你这话说得太哲学了,这么精辟的语言出自一个漂亮姑娘的口真是叫人吃惊。”雪儿说:“这算什么,随便说说而已。”孟瑶琴说:“东方先生,我们的谈话跑题了,现在我们要琢磨的人是你而不是雪儿。”东方晨曦说:“对对,你接着你刚才的话说,仔细地帮我分折一下。”孟瑶琴说:“看过你的屋子后我还有一个印象,你是一个情趣广泛的人,喜欢旅游,爱好艺术和收藏,特别是对人体艺术有着特殊的嗜好。”
“这个结论你又是从何而来?”
“你的收藏品不少,有邮票,火花,香烟盒,你甚至连外出旅游的门票都保存得很好,证明你走过不少的地方,至于对人体艺术的特殊嗜好嘛——从你床头柜上那一大堆画册能够看得出来,同时,我还认为你是一个现在已经剩得不多的追求古典浪漫爱情的男人,你别急着插话,插话容易打断我的思路,我为什么会这样评价你呢?我是有理由的:你有钱,拥有这么好的别墅,但你的别墅中没有任何女人跟你一起生活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性用品。当然,你这房子在你受伤后被清理过,如果伤害你的人正好是女人的话,如果那个女人清理干净了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的话,那又另当别论,我这个看法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过,从我跟你接触过程中听到过你的谈吐,还是让我感到你无论是智商、情商还是个人的道德修养,都具有较高的水准。”“还有别的吗?”“有,”孟瑶琴说,“你应该有着超常理财的能力,你的书架上有大量经济类的书籍,你在失忆的情况下还在关心股票,还在用你的方式炒股,我相信你所说的每天要先看证券报,后用扑克算运气,再搭积木等等,绝对不是一个失忆症患者的怪诞行为,而是你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炒股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冒险色彩,所以,尽管你患了失忆症,你还是在本能的坚持着这种习惯,综合以上种种情况,我由此得出结论,你大概不是一个就住在这栋别墅中单靠炒股为生的人,你应该还有别的事业。”“你认为是什么样的事业呢?”“我看你应该是一个干大事业的人。你别急,我这样说一定有我的道理,第一,从你广泛的爱好来看,你必须是一个有时间闲适的人,小老板事必亲躬,做不到这一点;第二,有钱人不大可能将他所有的资金都投在这一栋房子里;第三,你的事业大概不在本地,这个地方的人不了解你,认识或者说知道你的底细的人基本没有,如果有的话,早该有人帮你恢复记忆了,因此——”“我的事业在哪里呢?”东方晨曦着急地说,“如果真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等于白白地放弃了吗?别人乘我不在的时候,嗨,急死人了,如果我有公司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事业,人不在的时候什么问题都可能发生啊,被人强占?被人破坏?孟小姐,你一定要帮我尽快恢复记忆啊。”“叫我瑶琴吧,叫小孟也行,”孟瑶琴说,“你别急,现在急也没用,你刚才不是说你受伤已经一个多月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即使是你马上恢复记忆,也只能是减少损失,或者追究那些害你的人,因此,咱们不要急,”孟瑶琴说,“我们现在来想一想有那些能帮你恢复记忆的线索,实际上我们现在拥有的线索已经不少了。”“是吗?你说说看,都有哪些?”东方晨曦兴奋地问。“我们一条条的来,第一,你叫东方晨曦,是这个住宅的主人,这是可以肯定的;”孟瑶琴掰着指头说,“第二,你对经济问题、对股市所表现出来的本能的能力;第三,你广泛的情趣,你到过那么多的地方,我想,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唤起你的某些记忆;第四,你见到我和雪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刚才又在你的卧室中看到了一幅被你们二人认为有些像我的姑娘油画,你本人也说第一次见到我就有一种好像我们相识已经很久的感觉,这说明你的记忆深处一定有一位让你难忘的女性,这位女性的长象像我,我想,你如果想起了这位女性,你极有可能恢复全部记忆。”“这么说我还有希望?”“只要我们自己不绝望,希望就是永远存在的。”这时,客厅中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电子音乐声,是门铃响了,“大概是吕医生来了,”东方晨曦起身说,“他差不多每天这时候都要来看看我。”门外走进了一个清瘦白净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珐琅架的近视眼镜,东方晨曦迎上前,又领着他走到孟瑶琴面前,介绍说:“这是吕医生,吕医生,这是孟瑶琴,这是雪儿——”“不用介绍了,”吕医生与两位姑娘相视而笑,“我们认识。”“你们是——”东方晨曦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位小姐很关心你的病情,专门去诊所找过我,了解你的情况,也谈过你们认识的过程,想找到一种能够帮助你的办法,”吕医生解释说,“东方先生,我正要祝贺你无意中得到了二位难得的红颜知已。”“原来是这样。”东方晨曦仿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今天感觉怎么样?”吕医生问。“愉快。”东方晨曦说,“两位小姐光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愉快。”“愉快就好,”吕医生说,“不过,我得站在医生的立场上提醒一下你们双方,东方先生要随时注意调节心理状态,对人要明确地树立信任感,不要多疑,当然,这不包括应该保持应有的警惕。今天看来是开了一个好头,今后每当疑心出现的时候,你就马上提醒自己,要信任别人;孟小姐,你们二位也不要操之过急,用循序渐进方式来帮助他恢复记忆,如果有可能的话,二位可以陪他一块儿到外地旅行,四处走一走,换换环境。”“这是个好主意,我很乐意,只要东方先生不反对。”“孟瑶琴,雕凿时光你不要了?”雪儿在一旁噘起嘴说。孟瑶琴浅浅一笑,“有你不就行了吗?”“雕凿时光每天的收入有多少,这样吧,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了你们的经济损失,全部由我负责怎么样?”东方晨曦显然很喜欢吕医生的意见。“用不着这样,”孟瑶琴说,“我们俩开个茶坊只不过是找一种消遣的方式而已,金钱目前对于我们姐妹俩来说,好像还不是什么问题。”“我是怕影响东方先生炒股。”雪儿说。“这好像不是问题吧?”东方晨曦说,“炒股跟炒菜不一样,炒菜倒是非得在灶台前。”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东方,我相信你只要一恢复记忆,一定是一个挺逗女孩子喜欢的男人。”吕医生说。“他实际上很幽默,对不对?”“哪里还用得着恢复?现在就有人连自己的咖啡屋都不想开了,”雪儿说,“吕医生,你是搞心理医学的,你说我们女孩子什么时候最愚蠢?”“我倒还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我告诉你,是恋爱的时候,爱得越深,蠢得越厉害。”“有道理,感情容易让人的理智紊乱。”吕医生认真地说。“去你的!”孟瑶琴搡了雪儿一个趔趄。
“出去旅游是个好办法,”吕医生思忖,“东方,最好找一个你以前去过的地方,触景生情,或许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哪知道我以前去过哪儿?”东方晨曦说。
“这倒是个问题。”吕医生也作难了。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孟瑶琴告诉吕医生,“我们在他房间里发现有不少旅游景点的门票,那可能就是他去过的地方,我们选择一条线路就行了。”
东方晨曦上楼找来了他收藏的那些旅游景点的门票,几个人在一起琢磨了半天,鉴于东方现在的身体状况,吕医生建议在路线选择上不要跑得太远太辛苦,最后他们选择了一条江南游的线路。
出游的第一站到达的目的地是浙江温州,到温州已经傍黑了,进宾馆后,东方晨曦找到导游让另外安排两个豪华单人间,由他另外出资。安排的两个单间正好门对门,孟瑶琴开门时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东方也正好回头看她,二人的目光相撞,她的心怦地动了一下,竟有些慌乱,掩饰性递给他一个温婉的笑容。
“在高速公路上跑了大半天,有点累了,先洗一洗吧。”他说。
“嗳。”她应了一声,快速进房将门关上,人像虚脱了似地靠在门后站了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她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故事,她没由来的紧张与慌乱着,也许还有羞涩与期盼,这是一种久违了的状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有些发烧。
放下行李,她取了几样衣物进浴室了。洗完澡后,她拿起毛巾擦了擦镜子上的水蒸气,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马上清晰起来,她有着无可挑剔的身材,白晰的肌肤,高耸的乳峰,白亮的日光灯和低声轰鸣的排风扇营造的宾馆卫生间特殊的氛围,使她在面对自己裸体的这一刻,浮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她曾经发誓不再重新走进这种生活,不再进入这种氛围里来,然而,她却又不由自主地住进了宾馆,而且是为了一个甚至基本上不知底细的男人。这趟旅行来得似乎有些突然。就在她去东方晨曦的别墅那天的晚上,那个有着阴恻恻声音的女人的电话又打到了雕凿时光,“你今天去过东方晨曦的别墅?”不知名的女人劈头盖脸地问,“看来我的话你一点儿都没往耳朵里进!”“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监视我?”她反问。“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理由,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电话中的女人威胁说,“何况,他的病不一定就好得了,就是好了,你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孟小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我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能得到,何必非要盯着一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精神上有问题的人呢?是不是看上了他有钱?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想找个有钱人还不容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行啊,”孟瑶琴调侃地说,“什么时候见面?”“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女人嘀咕,看来是孟瑶琴的调侃使对方觉得没趣。压上电话后,孟瑶琴马上给东方晨曦打电话,不一会儿工夫,东方晨曦便与吕医生一道赶到了咖啡屋,听了她介绍的情况后,吕医生出了个主意,“干脆,你和东方一块儿失踪。”
“失踪?”他的话让大家难解其意。“对!失踪。不是已经定了要出去旅游吗?”吕医生说,“打电话的女人肯定与东方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只要她一公开露面,东方的真实情况大概都清楚了,看来她对孟小姐你们接触东方很紧张,这样我们不如利用这一点逼她出来,如果你们一起突然消失,很有可能逼得她来追查你们的去向,而她能找的人,唯有我这个医生和雪儿,这样,她是谁不就清楚了吗?这也许是尽快搞清楚东方过去的最好办法。”“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不过,留雪儿一个人我不放心。”孟瑶琴说。“这倒不用你担心,我当这么多年的医生,方方面面的朋友还有一些,”吕医生说,“必要的话我还可以请公安的朋友出面帮忙。只是雪儿小姐要随时跟我保持联络。”孟瑶琴被吕医生说动了,雪儿虽然有些犹豫,但见她已经动了心,也没有太多的阻止,只是在当晚送她离开的时候,悄悄地让她利用这次外出的机会,将东方晨曦的底细摸清楚一些,她明白雪儿的意思,其实雪儿对东方的印象也不坏,像这样有一定经济基础又有一定品味的男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如果在他落难的时候帮助过他,说不定真是一份好姻缘?嘟嘟,浴室墙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里面传出东方晨曦的声音:“瑶琴,洗好了吗?我想过来坐一会儿,可以吗?”“我好了,你过来吧。”她有些慌乱,只是下意识地回答。说完这话她又后悔,——本来是可以借口累而拒绝的,为什么不拒绝呢?她拿起香水瓶往身上喷了上些香水,她很喜欢法国香水那股淡淡地幽香。穿上丝质睡衣后她走出浴室打开房门。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廊灯黯淡,厚厚的红地毯仿佛吸去了一切声音,除了走廊尽头的服务台那儿有个女服务员在看书之外,整个楼层仿佛空无一人,不知怎么的,她感到怕,马上又将房门关上。嘀铃铃,门铃响了,她起身打开房门,东方晨曦穿着整齐地站在门口。“请进来吧。”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东方晨曦在靠近窗户的靠背椅子上落坐,“你穿睡衣的模样很漂亮,”他很自然地赞美了她一句,“跑了一天,很累吧?”“还好,”孟瑶琴隔着茶几坐在他的对面,“你呢?车到温州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或者觉得温州变化很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他说。“不对,温州你肯定来过,从我们那边去雁荡山是一定要路过温州的。”她说。“我怎么一点儿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呢?”“还是记忆的问题,没关系,耐心点,明天咱们去了雁荡山也许会有一些收获的。”她发现睡衣的下摆岔开了,不动声色的收敛了一下,低眉垂首地将两手夹在两腿之间,淑女之状极具魅力。东方晨曦挪开目光,“你一定很喜欢旅游吧?”“喜欢,人是一个很矛盾的动物,静极思动,动极思静,”孟瑶琴娓娓地说,“我喜欢高山、大海、湖泊、森林,城市我也喜欢,可我又不愿意老呆在大山中当村姑,不愿意在海边湖边当渔婆,也不愿意老在城市中做一个小市民,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喜欢到处走一走,旅游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运动,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和意义。”“那得有钱,现在可不是徐霞客的年代,骑上一匹马,背上一个小包袱就可以满世界地跑,”东方晨曦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又惊奇地叫起来,“哎,我怎么突然说出了一个徐霞客?还说他骑上一匹马背着小包袱满世界跑?徐霞客是个什么人?”孟瑶琴也跟着惊喜,“徐霞客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旅行家,差不多走遍了所有的名山大川,你随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这说明旅游对恢复你的记忆确实有帮助。”“谢谢你,瑶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如果你真的能帮助我恢复记忆,我一定重重地酬谢你,重重地。”他强调说。“打算怎么谢谢我?”她目含笑意地看着他。“给钱。”他肯定地说,“多多的给。”“就钱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钱才想到帮助你?”“哪——我还能给你什么呢?”东方晨曦似乎很迷惘,“钱,是我目前唯一可以作出承诺的东西。除了钱我还有什么呢?”孟瑶琴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地隐去,“行,我就等着你的钱吧。”“我这话大概说错了,”东方晨曦却很敏感,马上解释说,“但我除了说钱确实不敢说别的什么,我是一个没有资格谈感情的人,甚至连友谊我都没资格承诺,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现在有病,是因为不知道我的过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作你的朋友,更不知道我是否有过女性,因此也不敢作出任何承诺。”东方晨曦的这番话让她很感动,因为听出了他的坦诚。她希望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又不敢,她害怕剌激了他,她知道他是不能受剌激的,她更怕剌激的恐怕还是她自己,“咱们换个话题吧,——如果你不想早点睡的话。”“说什么呢?”东方晨曦问,他皱起眉头思索,好像想得很艰难,“能不能谈谈你,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你,除了知道你漂亮,你开的咖啡屋叫雕凿时光,别的我一无所知。”房间的门铃响了,孟瑶琴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向她行了一个举手礼,自我介绍说是当地派出所的,作例行检查的,要求看身份证,一边说一边探头看房里的东方晨曦,孟瑶琴嘀咕了几句什么,两位警察没有强行进门,孟瑶琴返身回房中取了身份证说:“你坐你的,没事儿。”接着又走到门外,跟警察嘀咕嘀咕地说了一阵子,东方晨曦隐隐约约地听了几句“他是一个病人,”“请不要剌激他……”她重新返回时脸上挂着笑容,说:“到哪儿都会遇上扫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晨曦不明白警察查房的意义。“警察扫黄打非,例行公事,你大概又要问什么叫扫黄打非吧,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就别打听了,”孟瑶琴说,“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啦?”“谈你,我说我对你一无所知。”“你想知道什么呢?”“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想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就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跟你在一起我感到愉快,一点都不紧张,吕医生说我现在的症状是多疑,可我怎么对你一点儿疑心都没有呢?我们是不是有过过去?”“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确是萍水相逢,”孟瑶琴说,“可以肯定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以前也从未见过你,因此我们之间也不会存在任何感情纠葛。”“怎么会是这样呢?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会对你一见面就产生亲近感?不对,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一个茶客与咖啡屋老板娘之间能够产生的,在此之前,你在我的心灵中一定有着某种无法磨灭的深刻,你一定占据了我心灵中的某个重要位置,只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而已,我相信这不会是错觉,瑶琴,请相信我的这种感觉,我也请你好好回忆一下,即使你从来不认识我,真的从没有见过我?也请你回忆一下,你有可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哪怕是惊鸿一瞥,电光火石的一瞬。”“我想过,从认识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孟瑶琴说,“但实在是没有你所希望的那种记忆。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东方,你看,我从一见你开始就有好感,就认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如果我们真的有历史,我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事实是,在你第一次走进雕凿时光之前,我们真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否则,不利于你恢复记忆。”“别的男人有过我对你这样强烈的感觉吗?你这么漂亮、这么完美,肯定有很多男人追你,你也应该拥有属于你的刻骨铭心。”“你的思维并不乱,除了记不起往事之外,你一切好像都正常。”孟瑶琴好像是有意回避他提出的问题。“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东方晨曦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回避,顺着她的话说,“我甚至认为所有人跟我都是一样的,第一次吕医生说我患了失忆症我都不相信,人为什么要有过去呢?”孟瑶琴笑了,她发现他又乱了,“人都有过去,昨天是今天的过去,今天是明天的过去,”她不想让他在这个问题上再发生混乱,“我也有,每个人的过去都不一样,有的好,有的不好,不好的就不愿提起,我是一个不愿提起过去的人。”“这么说你以前过得不好?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我想,如果有哪个男人有幸得到你,一定会宠你爱你珍惜你,以你的条件,一般的男人你肯定看不起,你看得起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所以,你的生活、你的过去,一定是很幸福的,你怎么会有不愿提起的过去呢?如果有人伤害你那人一定有病,比我的病还要重。”听了他的这番话,孟瑶琴眼睛红了,她从内心深处体会到了感动。“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东方晨曦慌了。“没,没有,你说得很好,说得真好,”她说,“我是感动,东方,我越来越感觉到认识你有多么的好。男人,我没想到男人也有你这样的。”“怎么,还有跟我不一样的男人?”“太有了,我一直认为男人很坏,我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失去了信任你知道吗?认识你我才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所以我愿意帮助你。”“可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啊,难道正常的男人都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好的肯定有,但不属于我,我只能说,在遇上你之前,我没能遇上属于我的好。”她取出一片纸巾轻轻拭了一下眼睛,“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就是,……嗨,我很难表达清楚,东方,在你的面前,我真的想做一个透明的玻璃人,将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向你展示,但是,这需要勇气,我一时还鼓不起这种勇气,我害怕提及过去,你是想找回过去,我是不愿面对……,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明天咱们还要早起,我想睡了。”“哪……,睡就睡吧,再见。”东方起身时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孟瑶琴觉得自己太狠心了。看着东方晨曦踟蹰地走到房门口,她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东方——”东方晨曦回头看她时,她再也顾及不了矜持了,起身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东方晨曦象触电似的猛然颤抖了一下,她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但马上又发现他并未作进一步的反应,而是像一棵由她抱着的树,随着她的推搡她的摇撼而晃动,他的躯干,他的枝叶,他的根,都承受了她的力量,但只是被动的承受,没有回应。“你怎么啦?”她抬头看着他,轻轻地问。他没有回答,他的眼镜在房灯的照射下幽幽地闪着冷光。她不甘心,“东方,你——”他总算有了回应,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你不是说要休息吗?时候是不早了。”喀嚓,门锁在他的身后轻声地碰上了,在那金属碰磕声传出的一刹那,孟瑶琴感觉自己刚刚开启的心扉又重新关了,那本来是一个关闭得非常严实的地方。她无力地伴在墙上,她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大早,东方晨曦和孟瑶琴的房门就被旅行社的人敲响了。
旅游团坐着一辆依维柯中巴车开往雁荡山,导游小姐是一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姑娘,自称叫小丽,声音和笑容都很好,手上拿着一面写有“雁荡山”字样的小三角旗,她对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一上车就跟大家很自然地熟悉了,她让大家都叫她小丽,而且后面不要加小姐两个字,还说一加上小姐两个字马上会让人产生很不好的联想,将大家都惹笑了。游客中有人很认真地跟她提意见,说小丽你那旗子上的字错了一个,小丽牵着旗子认真地看了看,“没有哇。”“雁字错了,”提意见的人明显是在恶作剧,“不是大雁的雁,应该改成艳丽的艳,艳荡山,艳遇,放荡,多好?”满车的人都笑起来,小丽很老练,她对这种玩笑是司空见惯:“我回来就改,下次你再请我导游你看到的一定是艳荡山。就不知道先生您的身体如何?”车上的人笑得更厉害了,东方晨曦皱起了眉头:“怎么能跟女孩子开这样的玩笑?”孟瑶琴小声地说:“现在的人都喜欢说痞话,导游小姐都厉害得很,什么人都见过,那人还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你对雁荡山这个地名就没有什么记忆?”“没有,”东方晨曦摇摇头,“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昨晚没睡好?”“失眠,没关系,呆会儿打个瞌睡就过去了。你注意听小丽的介绍,注意从她的介绍中寻找回忆,我们去雁荡山的目的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去旅游,我们是寻找你的过去。”“昨晚你没生我的气吧?”他悄悄地抓住她放在坐位中间的那只手。孟瑶琴明白了他的意思,贴近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我喜欢稳重的男人。”他盯了她一眼,她的脸红了,他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在行进的旅行车上,导游小丽用她那带着江南方言的声音介绍雁荡山的情况。
雁荡山的开发,始于南北朝,兴于唐,盛于宋,小丽说了诸多历史名人掌故,又说了雁荡山之名的来历,可一点都提不起东方晨曦的兴致,听了不大一会儿便打起瞌睡来,看样子他晚上也没睡好觉,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晃动,孟瑶琴看着他的脸,感觉他像是一个大小孩,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怜惜之情。车子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行驶抵达雁荡山,在住宿的宾馆稍事停留后便开始了游览,雁荡山的风光似乎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激动,大龙湫、小龙湫、中折瀑等著名景点,他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致,也没有出现任何忆起往事的迹象,就连当地山民开辟的独特的旅游项目——高空飞车表演他都无动于衷,那些围着他们兜售茶叶和山货的山民、小孩甚至惹得他不高兴,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孟瑶琴还是有些失望。
意外的惊喜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出现的。他们在山道上遇到了一些到雁荡山写生的美术学校的学生,这群姑娘、小伙子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全都在山道边上架着画架聚精会神地画着山景,不知不觉间,东方晨曦走近了他们,停步在一个姑娘的画架边不想走了,眉宇间出现了少见的回忆神情,目光落在夕阳余晖洒落的山野,看样子像是记起了一些什么,孟瑶琴不敢惊动他,悄悄地站在一旁。她不仅仅是在等他,她也有她的回忆,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眼前的景物是她所熟悉的,也与她脑海中的许多记忆重叠,包括那些正在写生的少男少女。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男人。东方晨曦不是第一个陪她游雁荡山的男人,第一次陪她游雁荡山的是一个叫楚江的男人。
当她清晰地想起楚江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了自己之所以选择雁荡山作为出游目标的理由。楚江与东方晨曦不同,楚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士,洒脱不羁,如果昨晚在温州宾馆那样的环境,他们会缠绵一夜,会疯狂地作爱,会将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的各种姿态都用尽,直至在疲惫中睡去。
而东方晨曦在女性面前的拘谨与楚江绝然不同,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又觉得这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身上有着某种相通的东西,虽然她说不清相通的内容,但她却排斥不了那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楚江才使自己从一开始就对东方晨曦发生兴趣?这个念头一出现,她马上又否定了,同时又出现一些模模糊糊的不安。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楚江陪她来雁荡山是一个早春的天气,那天游大龙湫的时候天正下着雨并伴有雷电,大龙湫象一条发怒的银龙从190余米的高岩上直泄而下,轰雷喷雪,撼天动地,气势磅礴,楚江面对飞瀑吟着前人的诗句,“东瓯夙称山水窟,西谷龙湫最奇绝。”今天却是一个晴朗的秋日,高岩上的大龙湫像一斛散开的珍珠,洒洒飘舞,雾色迷蒙,竟现出了五彩缤纷的长虹奇景。当时孟瑶琴看着表情木然的东方晨曦,心想,他如果不是生病,他念出的诗句大概比楚江更动人。
这个念头不免使孟瑶琴又生发了造化弄人的感慨。
楚江属于昨天,属于往事,属于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属于深刻得不可抹杀但又不得不遮掩的隐私,她乜了东方晨曦一眼,心想,他对于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伴他出游是伴随着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追梦人一样不可思议,但又无法排除感觉对于她的吸引,她因此而兴奋,也因此而不安。
再看东方晨曦,他仍站在那个画画的女孩身后,但神情是飘忽的,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画板上而在远处,他好像在苦苦思索又好像是在发呆,有好一阵子她都不敢打扰他,就像怕惊扰一个正在做梦的人,直到那群学生开始收拾画架。“你在想什么?”她悄声地问。东方晨曦这才如梦方醒,回头看她的时候表情有些遗憾,“看画画儿,”他说,“这些画画儿的女孩子好像跟你有什么关系。”孟瑶琴暗惊,——她第一次来雁荡山也带有画架,也在山道上支过画架写生,难道他是在那一次无意中见过自己而留下过记忆?“你见我在这里写生?”她问。“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皱着眉头说,“在我大脑里不是画面的重叠,是某种逻辑关系的联系,隐隐约约的,我想搞清楚是什么回事又搞不清楚。”“你再想想看,”孟瑶琴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说,“几年前我确实到过这雁荡山,确实也是来写生的,会不会是那一次你见过我而留下印象呢?——当时我比这几位小姑娘大不了多少,我看到她们也感觉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是吗?会不会真是这样呢?不,不对,绝对不是触景生情,是逻辑联系,”东方晨曦越来越肯定地说,“就是说,我看到她们在这里画画儿,感到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逻辑的,而不是因为看到她们而回忆起同一类的情景,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或者说,你跟美术,跟画画儿有什么关系,对,应该是这样的,我说清楚了。”说出这句话他显得很高兴。“是不是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孟瑶琴问。“好像不是,”他摇摇头,“刚才,我好像没有想起这一点,真的,我就是看到这些小姑娘在画画,就感到你跟画画儿有什么关系,真急人,我好像已经走到距目的地很近了,就差那么一点点障碍就到达目的地了,可就是越不过那点障碍。”“别急,别急,”孟瑶琴安慰他说,“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咱们再慢慢地想。”
更令人高兴的事情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出现的。夜游灵峰夜景区是雁荡之游必不可少的节目。巍巍群山在月光之下变幻多姿,让游人看到美妙无比的幻像,其实是几座山峰在夜晚从不同的角度展示给游人的轮廓,并通过想像力加以发挥,当地有一首民谣将这里的一串风景点串起来,曰:“牛眠灵峰静,夫妻月下恋,牧童偷偷看,婆婆羞转脸。”导游小丽更是用其活泼俏皮的语言将山峰夜景描绘得活灵活现,不时地惹出阵阵笑声。然而,当黄昏来临的时候,东方晨曦就进入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状态,他似乎一直在沉思在追索脑海深处的某种东西,以至让孟瑶琴不敢惊扰他,在夜游的全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孟瑶琴也只能拉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地方我见过,我的脑子里有这些山影。”结束游览上车返回宾馆时,他突然用一种低沉得让人感到害怕的声音对孟瑶琴说。“是吗?”孟瑶琴兴奋起来,“你能肯定?”“我大脑中有这些山峰的影子,”他重复地说,“我刚才看到的山影与我大脑中的影子重合起来了。”“你能不能表达清楚一些?”“朦朦胧胧的,隐隐约约的,模模糊糊的。”他越说越糊涂,他挨近孟瑶琴的耳边,用一种紧张的口气说,“真的,我见过。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感到害怕。”“你放松一点,没有什么害怕的,有我在你身边,慢慢地想,也许你今晚就能恢复记忆。”孟瑶琴鼓励他说,“放松一点。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有,真的有,我现在很担心,”他紧张地说,“我担心一旦恢复记忆,你就会从我的身边走开,或者是我不得不从你身边走开。”“你怎么会有这种担心呢?”“假如,假如我有妻子,有家庭,有这样和那样的牵挂,你还愿意这样陪着我吗?即使你愿意,我又能心安理得地跟你在一起吗?”东方晨曦这句话一出口,孟瑶琴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的最让人心动的问题,也是最诚实最动情的问题。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她感到两人的掌心都在出汗,汗水又让两人的手胶粘在一起。回到宾馆后,两人都没有急于回房间,他们在宾馆前的那条小路上来回走着,默默无言的沐浴着月光,小路的旁边有一条水质澄澈的小溪,流动的溪水粼粼的折射着月光。“不想拥抱我吗?”孟瑶琴突然说,“我有点冷。”“想,我真想。”他说,“但我不能,在我没有弄清楚自己是什么回事之前,我不想让自己……亵渎你,你明白吗?”“别说了,我懂。”孟瑶琴伸出一根指头压住他的嘴唇。他看着她,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晶晶的莹光,他轻轻地攥着她的手指头,“我是不是该说对不起?”她无言,天地也无言。他松开她的手指,独自一人走到小溪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地说,“如果我好了,我穿透了时光隧道恢复了昨天的记忆,我会不会忘记今天这个夜晚呢?我要是真的没有历史该多么好。”她走到他的背后,无声地揽住他的脖子,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她似乎是第一次发现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他不健壮,却像嶙峋的山峰那样可靠。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移到身前,“过了今晚,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回去。”“为什么?”“我不想恢复什么记忆了,不想。既然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这么好,我何必又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呢?谁知道那些我已经忘记了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即使是好,也不会好过跟你在一起的这份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你愿意长时间的跟一个失忆症患者在一起吗?”她的回答令他失望,“不愿意。我当然希望永远拥有这份感觉,但是,像你这么好的人,应该是一个正常人。东方,我想赌一把,跟命运赌,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你恢复记忆,如果你恢复记忆后不再善待我,或者是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不能善待我,那是我的命不好,我不相信命运永远对我这么残酷,知道吗,几年前我也曾跟另一个男人一道来过这里,当时,我像今天这样对你一样对他,可是,后来,命运给我的是一个残酷的结局。”“那人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你也不要让我提,别问,好吗?”她不是拒绝,是恳求。“我为什么要勉强你呢?咱们回去吧,风大了,山里的夜晚不比城市。”回到宾馆之后,孟瑶琴没让东方晨曦回房间,拉他到自己的房间坐,“我们出来有好几天了吧?要不要给雪儿打个电话?”他提议说。“我差不多每天都跟她联系,家里一切正常。”孟瑶琴说。“你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看见你们俩的第一次,我就想起了一部武打片的名字《绝代双娇》,我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孟瑶琴笑道:“幸亏你得了失忆症,你要是一个正常人可就坏了。”“为什么?”“你说话太讨女孩子喜欢了,还真不知道你以前迷倒过多少女孩子。”“你是说我曾经是个好色的男人?”“好色是人的天性,特别是你们男人。”“我想这不应该包括我,”他说,“当然,我不敢肯定我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我敢肯定从现在起,我不会是一个乱性的人,我反而对你有一种担心——”“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你跟雪儿那么亲密,如果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了,大概就不会有容纳她的空间了,否则,我会尴尬的。”“是不是因为雪儿的漂亮?”“是。”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当她是朋友你会不高兴,我真当她是朋友,恐怕也会惹得你不高兴。”“你是怕误会吧?”孟瑶琴说,“我想不会的,我跟雪儿毕竟是患难之交,我们有过共同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不谈雪儿好吗?”她突然止住话头。“你在我眼里也是个谜!”东方晨曦说,“这样也好,我们互相都不用去面对对方的历史,没有昨天,只有今天和明天,其实走进对方的历史也没什么意思,毕竟那时候上帝还没有安排我们相识,上帝给我们的是今天和明天。”孟瑶琴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声音,她解释说:“东方,我好像说过,我希望自己能像个玻璃人一样完全透明的呈现在你面前,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是害怕失去你。”“你的历史真的有你想像的那么可怕吗?”“怎么跟你说呢?我和雪儿到湖城开咖啡屋,本身就是一个企图彻底与我们的过去割裂的举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生存,我们不希望遇上任何过去认识我们的人,不希望往以往的生活道路回走半步,可是,从我的内心来说,我希望能够遇上一个能够完整地接受我的男人,也许雪儿也跟我一样,同时我也害怕,害怕遇上了一个我愿意完整奉献的男人,我害怕的不是人,而是怕自己的感觉是错觉,比如说你,我现在确实想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否则我会认为自己对不起你,但又怕一旦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会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而给我带来更深的伤害,我再也受不起伤害了,你懂吗?”“你的历史比历史上的杜十娘、梁红玉、柳如是的历史更可怕吗?哇,”说出这一串名字后,东方晨曦自己兴奋地叫起来,“瑶琴,跟你在一起真好,许多知识不知不觉地回到脑子中来了,我刚才说的三个女子的名字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名妓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孟瑶琴默然无语。
东方晨曦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是不是我伤害了你?我不该——”“不,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孟瑶琴接过他的话,“我是觉得我应该帮你尽快恢复记忆,不为别的,就为你刚才那一瞬间的兴奋。”她忧郁地说,“你很在乎,你为恢复记忆而高兴是情不自禁的,我一定要帮助你,哪怕我真的会失去你,至于你拿谁与我相比较,我不是很在乎,杜十娘、梁红玉、柳如是的故事都很美,只可惜我不如她们。”“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认为我有资格爱你的话,我能够接受你的一切。”他说,“如果,你认为能把你的历史埋藏在心里而不至于成为生命的负担,我会尊重你的,如果历史是你的一种心理包负,你需要释放,我应该是你首选的释放对象,我相信我可以容纳一切,包容一切,而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这番话让我听了好感动,”孟瑶琴深情地看着他说,“还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你信不过我?”他反问。“没有,是我自己。”她说。“哪我现在正式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好吗?”“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尽力。”“别再折磨自己,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请求你选择一种最适合你同时也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生活方式,让我看到你愉快、轻松,好吗?求你了。”孟瑶琴垂下脑袋,陷入了一种新的深思。
四.穿透记忆的断层
夜幕被天光一层层的剥去,黎明的曙色渐渐地渗进车窗外的田野,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霞光又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升腾在软卧车箱的铺位上,孟瑶琴清楚地目睹了这个从黑夜到天亮的过程,而东方在她对面的铺位上睡得很熟也很安逸。
她和东方晨曦在雁荡山经历了那个不眠之夜后,他们没有再跟随旅行社继续下面的旅程,而是在雁荡山安安静静地又呆了几天,在那几天中,他们完全沉浸在山水园林之中,她好像完全放弃了为他恢复记忆的努力,他也不再谈及她的过去,他们只是在享受当下,只有一点他是执拗的,那就是不突破男女之间的底线,哪怕她只穿着轻薄的丝绸睡衣坐在他跟前,她的美丽和性感完全地暴露无遗。也不用任何语言解释了,她懂他。本来他还准备再走几个地方,她却突然决定要到江城市,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但她做了。
现在,随着火车离江城市的距离拉近,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东方晨曦在卧铺上睡得很熟,她一个人坐在车窗的旁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田野,她对自己把握事态发展的能力越来越不自信,但她又无法控制自己推动事态的发展,她处在理智与感情强烈的矛盾冲突之中,这种冲突随着江城的临近而愈来愈尖锐,但是,她仍在往前走着。列车员来换票了,她叫醒了东方晨曦,“起来吧,换票了,快到站了。”
换过票后,她在行李包中找出毛巾和牙具递给他,“去洗一洗吧,人新鲜一些。”“你好像没怎么睡?”他问。“睡不着,我睡觉挺挑的,换个床都睡不好,更别说是在火车上了。”她说。“到江城后你什么事也别干,先把觉补回来。”他说。东方晨曦洗脸回来,火车离到站还有一段距离,他在她对面坐下,“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要改变行程,说好了还要去宁波、溪口、天童山的,怎么突然坚决地要到江城呢?”“我不是一时地心血来潮,我想江城有可能是帮助你恢复记忆最快的地方。”“你凭什么作出这种判断?”“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孟瑶琴说,“当然,结果怎么样还要到时候再看。”东方晨曦不言语了,脸转向窗外,依稀能感觉到火车已经进入了城市的郊区,“瑶琴,我真不想下车了,”他突然说,“不想恢复什么记忆,我想永远就这样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的一切从我第一次到雕凿时光开始,我的生命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为什么非要恢复那一段已经被切断了的历史呢?时光隧道不是已经帮我们把它隔断了吗?真的瑶琴,我现在已经有些害怕了,害怕一旦我恢复了记忆,我们就不能这样相处了,害怕你会从我的眼前消失。”“你不能这样想,这样会影响你恢复记忆的信心,”孟瑶琴说,“我也要相信命运会善待我们,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帮你恢复记忆,我是将它作为一种使命来完成,你支持我好吗?别再让我动摇了。”火车进站了。俩人下车后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登记住宿,还是分开登了两间房,互相都没说为什么,甚至都没人提议告诉雪儿或吕医生,二人都在默契中。到房间后,东方晨曦要孟瑶琴先睡一觉,孟瑶琴却坚持要带他出门,他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一起走出了宾馆,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孟瑶琴对司机说:“去美术馆。”“美术馆?美术馆跟我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也许有,也许没有,这只是我的一种判断,猜想,结果怎么样去了才知道。”她表情沉重地说。“你好像心思重重?”“我害怕失败。”她说,“这些街道和道路你有什么印象吗?”东方晨曦左顾右盼地看了一阵子,“中国的城市好像都差不多,到处都在做房子。”“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我真的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我脑子里还真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这就好,”孟瑶琴有些高兴了,“你抓住那些模糊的印象别放,也许成功马上就要到来了。”“真是那样未必就是好事。”他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下来。出租车在一幢外形古旧的西洋式建筑跟前停下来。“这一带解放前是租界区,建筑物还保持着殖民时期的特色,你是不是有什么印象?”下车后,孟瑶琴带着东方晨曦走到这幢建筑的圆拱型大门跟前,大门的上方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名家手笔的“江城美术馆”五个大字。“这里我来过!”东方晨曦突然激动地叫起来,“肯定来过。”“能记得是什么时间吗?”东方晨曦认真地想了想,说:“想不起来。”“但你能肯定你来过这个地方,对吗?”她按捺住激动。“这没错。”“别急,咱们进去吧。”她冲他笑了笑。孟瑶琴在美术馆的一楼没有停留,带着东方晨曦直接上到二楼,走进了一间空旷的展厅,大厅的四壁什么都没有挂,中央有几根大理石圆柱,地上有不少的灰尘,看样子这个展厅很久没有举行什么活动了,“东方,你现在面对我,再看看这个展厅,能让你记起什么吗?注意,是面对我看展厅。”从走进展厅开始,东方就显得有些异样,他的异样更多的是不安,孟瑶琴拉起他的手,“别急,慢慢地想。”她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自己也颤抖起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引着他走到一面空白的墙前,“东方,现在调动一下你的想像力,你想,如果我变成一幅画挂在这面墙上,你觉得会怎么样?”东方晨曦看看墙壁,又看看孟瑶琴,这样反复了几次,“我的天,我就是在这面墙上第一次看见的你!05年,还是06年?你是一幅画,我想起来,你确确实实是一幅画。”“而且还没有穿衣服,对吗?”孟瑶琴的眼泪流下来。“完全是裸体,一丝不挂,非常逼真的一幅油画,是05年的7月,你记得没错,我真为你高兴,东方,你终于有了时间的概念,你一定也记起了雪儿,记起了雪儿在画儿上的样子,呶,她就挂在那边,是吗?现在是不是全部想起来了?东方,我不想瞒你,我和雪儿的确都做过人体模特儿。”东方晨曦呆呆地看着那面空白的墙壁,一言不发。“我和雪儿也是为了逃避那段历史才离开江城的。”孟瑶琴继续说。他仍然没有言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孟瑶琴等待了一阵子,见他仍然不说话,便问:“你记起了你的过去了吗?”他还是不言语。“能不能想起那个打电话威胁我的女人了?”东方晨曦仍然保持沉默。孟瑶琴有些急了,激动地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我已经将一段我不愿让人知道,也不愿续接起来的历史告诉你了,知道我为什么想到要带你到这里来吗?我在你的别墅里看到了一本人体画册,上面选用了那次人体画展的几幅画,其中有我,但画册上选的是侧体,何况画跟真人是有一些区别的,你不一定能认出我,但我一看到那画,就估计到你可能参观过那次画展,一开始我还没想到要带你到这里来,可是,在雁荡山,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上了你,我这才下决心,我不想让我爱的人永远处在失忆状态,所以,我……下了决心,哪怕你恢复记忆后会嫌弃我当过人体模特,我,我,我也——”“我们走,离开这里。”东方晨曦突然拉着孟瑶琴往外走,动作坚定而有力。“东方——”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的!”他蛮横地说。
孟瑶琴被他拉扯得步履踉跄。
他以极快的速度走出了美术馆,在美术馆门前的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连推带搡地将她捺进车中,“开车,去火车站。”“东方,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咱们回宾馆收拾行李,离开这座城市,”他轻轻地揽起她的肩膀,“听着,瑶琴,咱们永远不再到江城来了,永远!你记住,我还是以前的那个失忆症患者,只要你愿意,我愿意永远陪着你,我们才刚刚认识,认识之前你的历史与我没关系,我的历史也与你没关系,我们认识之后的一切都很好,又何必要去续接那些对我们彼此并不重要的历史呢?”“东方——”“听我的,没错。我们回湖城去,我把别墅卖了,你把雕凿时光也处理了,咱们远走高飞,到一个与你过去的历史没有任何联系的地方去生活。”“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因为你不愿意面对过去,你是对的,而我也不愿意因为我的以前而失去你,远走高飞是我们唯一的选择。”“那就带上雪儿,她是我生死与共的朋友。”孟瑶琴被彻底地感动了。“多一个人,就不成为二人世界了。”他说,“我们可以在走之前把她安顿好,要不就把雕凿时光留给她。”
“可我必须带上她,直到她将来有了归宿。东方,你好像已经恢复记忆了?”“瑶琴,请不要再追究我的从前,我没有从前没有历史,我只是一个失忆症患者,我认为我很幸运,因为失忆症我才会认识你,还有,我们不缺钱对吗?起码是暂时不缺,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往后我们还能挣钱对吧?这意味着我们到任何地方都能生活,对吧?其它的一切对我都不再重要了。”“师傅,”孟瑶琴突然伸手,拍了拍出租车司机的肩膀,“先不要去火车站,先到工商银行中心营业部去一趟吧。”“去哪儿干什么?一定要去吗?”“我去拿点东西,你就别问了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孟瑶琴说。“去银行无非就是拿与钱有关的东西,不去了,钱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东方晨曦说,“既然我们已经下决心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开始我们的生活,那些东西就不重要了,还是不去吧。”“担搁不了多长时间的。师傅,往银行开。”孟瑶琴显得有些执拗。“还是去火车站吧。”他说。司机将车子停在马路边,“二位商量好,到底去哪儿?”“去银行,”孟瑶琴说,“你不是说不想要雪儿跟我们一块儿吗?那我得给她留些钱,我在银行里还存了些钱。”事后想来,如果说孟瑶琴在认识东方晨曦之前犯过重要错误的话,那么,她没有听他的劝阻执意要去银行也许是她生命之中犯下的另一个无法挽回的另一个重大错误。出租车到达银行后就停在门口,东方晨曦没有随她进去,孟瑶琴似乎也没打算邀请他一同进去,她在银行里面大约呆了半个小时才出来,手上多了一些东西,东方晨曦还坐在出租车内,孟瑶琴见他脸色不太好,“你怎么啦?不舒服?”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他轻轻拨开。“怎么这么长时间?”他问。“以前我在这里存了点东西,放在保险柜里,”孟瑶琴指着手上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包说,“开柜子的手续挺麻烦。”“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要在银行租保险柜?”“回宾馆再看吧,我想你会喜欢的。”东方晨曦没再说什么,“开车吧,师傅。”回到宾馆后,孟瑶琴问他是不是当天就退房回湖城,上午就有回湖城的车。东方晨曦说:“不忙,刚才我约了两个朋友来这儿见面,他们一会儿就要到了。”“你约朋友了?你想起了你的朋友?”他笑了笑,表情有些古怪地说:“什么叫想起了?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们。”“哈,你患失忆症是假的,你骗人?”这句刚出口时还带有娇嗔的意味,话一出口,她马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心里立即紧张起来,正准备说什么,房间的门铃响了。他飞快地起身绕过她,前去将房门打开。来人是孟瑶琴见过的吕医生,还有另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她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又觉得挺奇怪,“吕医生,你怎么也在江城?”吕医生冲她笑了笑说:“听说孟小姐刚刚从银行取了一些东西回来,我特意赶来看看。”孟瑶琴大吃一惊,她去银行取东西只有东方晨曦知道,刚一回到宾馆,吕医生一行就赶来了,显然是他将消息捅了出去,要不事先就有预谋。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来,她本能地跑到床边护着那个包裹,眼睛盯着东方晨曦,他的目光却没对着她。
“东方,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孟瑶琴的声音有些颤抖。东方晨曦仍然没有看她,起身对吕医生说,“如果她不去取这个包裹,我大概会对不起你们,我的心情一直很矛盾,好啦,现在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余的事情该你们了。”说完这句话,他离开了房间。“东方——”孟瑶琴起身欲追过去问究竟,却被那两个陌生男人拦住了去路。
五.不该复原的往事
“孟瑶琴,我暂时还这样称呼你吧,”吕医生叫着她的名字说,“你心里早应该有准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哦,应该给你作个介绍,这两位是江城市公安局临江分局刑警大队的侦查员,李警官,刘警官,我本人则是江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队长刘鹏,为了江城美术学院楚江副教授被害一案,我们围绕你开展调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我想到了该结案的时候了,你说呢?”孟瑶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你不是医生?”“我们前两次见面的时候是,现在当然不是了,好啦,世界上的事情总应该有一个结局,现在我已经以真实的身份跟你见面了。”刘鹏微笑着说,“我想用不着作过多的解释了,你呢,小姐,是不是也该用真实的身份跟我们打交道?”“那位东方晨曦——”“你是说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吧?他不叫东方晨曦,他的真名叫楚天,是楚江同父异母的弟弟,只不过弟兄俩一个长得像母亲,一个长得象父亲,他们的长像虽然有差异,你就没发现他们的气质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刘鹏问。“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孟瑶琴嚅嗫地说。“而且还有好感,对吧?其实你对楚江不仅仅只有恨,你对楚江的感情是非常矛盾的,”刘鹏说,“这一点大概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我们在勘察楚江死亡现场时却感觉到了,他本来是赤身露体地死在荒郊野外,你,或者说是你们,不忍心看到他暴尸荒野,将尸体转移到附近游泳场的一个凉棚里,还拿衣服把他盖上了。”“那位楚天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面对我?不敢是吗?”孟瑶琴似乎没有将刘鹏的话听进去,她的注意力还在与她相处多日的男子的身上。
刘鹏介绍说,“楚天目前在北京工作,他的正式职业是一位大学教授,一位心理学家,同时也是一名兼职律师,楚江案发的时候,他人在国外。这次是为他哥哥专门从北京赶回来,正好我们也需要这么一个人配合我们工作,所以就让他出演东方晨曦这么个角色。”“弟兄俩都是演出伎俩高超的骗子!”孟瑶琴狠狠地说,“这么说没有东方晨曦这么个人?”“有,我们上次去的那幢别墅的确是东方先生的,只不过他现在不在国内,东方先生现在已经加入澳大利亚国籍,但他在国内有些投资项目,东方晨曦与楚江、楚天兄弟是街坊,从小学到高中时代的同学,楚天要低两届,东方先生对楚江的死也万分悲痛,曾专门回来过一趟,我们借用他的房子和楚天冒用他的名义与你接触都是经过他同意的,当然,在具体细节方面也经过了精心策划,关于这些,我想没有必要作过多的阐述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吧?”孟瑶琴说,“能让我再见见那个假东方晨曦一面吗?”刘鹏说:“我看也没有这个必要,孟瑶琴,你取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的包裹里面是不是一些名家字画,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有唐伯虎的画,康有为的书法,另外还应该有一些股票,对不对?”孟瑶琴没有回答,眼睛盯着那个包裹发呆。“楚江副教授是个多面手,在学校他是工艺美术系的副教授,同时他还受聘担任了民营性质的江城工艺美术装璜公司的艺术总策划,业余时间他还炒股,是《江城证券报》特聘的股评人,多才多艺,可惜难享天年,美院为他举行追悼会时用了一句话,说他是英年早逝,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对吧?孟瑶琴,你怎么不说话?”“如果不让我见楚天一面,我从现在起,一句话都不会说了。”她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威胁吗?”刘鹏问。“求你啦。”孟瑶琴一下子变得可怜巴巴的。刘鹏与两位同行交换了一下目光,起身走出了房间。楚天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可怕,根本不正眼看孟瑶琴,“我是该叫你东方晨曦还是该叫你楚先生呢?”孟瑶琴盯着他,讥诮地问。
“我刚才到服务台订了明天回北京的机票,”楚天看都不看她一眼,对刘鹏说,“如果您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我明天就走了。”“你离开工作单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刘鹏说,“是应该回去看看,这边有事我会及时通知你的。”“楚天,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孟瑶琴叫喊,“就是死,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嘛。”楚天这时才看了她一眼,说:“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过世了,后来一直是哥哥供养我,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他死了,我能不为他……讨个说法吗?”“讨个说法?”孟瑶琴冷冷一笑,“你为楚江讨个说法,又有谁来为我讨个说法呢?”“会有的,”楚天说,“在法庭上,法律是公正的,你还可以请律师。”“这我相信,”孟瑶琴说,“我从来没有怀疑法律的公正性,但是法律是讨不回我的公道的,讨不回。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杀人犯,我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可是,生活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楚天,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哥哥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知道吗?想知道吗?”“不想,我只知道他死了,是你,还有那个雪儿,是你们杀死了他。”楚天冷冷地说。“你狭隘,你自私!你也是个骗子!你们兄弟俩是一样的货色。”孟瑶琴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哥哥是个什么东西?当年我才16岁呀,你知不知道,初中刚刚毕业,一个人满怀理想地跑到江城考美院附中,我没有考上,只好求身为主考老师的你哥哥,是他让我留下来当模特的,什么为艺术献身,什么人体美是美的极致,什么世界上许多著名的艺术大师都有过当模特的经历,花言巧语,天花乱坠地让我相信了他的话,我相信了他,还把身体也给了他,差不多有八年的时间,我简直像一个工具一样由他使用,他画画儿,我得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按他的要求摆姿势,在床上也一样……他不但这样对待我还同样对待雪儿你知不知道,可他回报给我们的又是什么?因为他的欺骗,我们在社会上受到的又是怎样的待遇你知道吗?”
“我能想像得到。”楚天冷静地说,“我是一个了解中国文化的人,也了解中国的男人,大而化之地讲,作为公众人物的模特儿是受欢迎的,人们喜欢看模特表演,喜欢看模特的画像,但是,如果说到婚姻,那种有一定社会身份的男人有勇气跟模特结婚的还不多,因此,我想我也完全了解你的感受……生活的经历是每个人自己的脚走出来的,光埋怨别人也不公平,你与我哥哥交往了那么长的时间,你应该知道他是属于那种感情不稳定的男人,是一个不愿意过婚姻生活的男人,在这一点上,我对他是有看法的。但是你呢?你完全可以中断与他的来往而重新选择,你能说你完全没有责任?你又何必要走极端呢?他死了,我作为兄弟能够让他死不瞑目?我不是没给你机会,我再三阻挠你,不让你去银行是为了什么?你去取这包东西恰恰触动了我的忌恨,如果你不坚持去银行取东西,也许我真的会放弃原则,因为我会相信你杀害他不是为了图财,而是为了感情,也许我真的会带上你还有雪儿,远走高飞,只看眼前不问将来,等于是你逼我给刘支队长打电话的你知道吗?”
“你说的都是真话?”孟瑶琴的声音低下来。“事到如今我干嘛还要骗你呢?有这个必要吗?”楚天说,“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我明白了。”孟瑶琴说,她已经泪流满面。“还有一个问题,你玩股票,假装成一个玩股高手,就是想让我自己将窃取你哥哥的股票自动拿出来,对吧?还有那个打电话威胁我的女人,一切的一切,公安局早就怀疑到我了,可是没有证据,所以就精心设计了一个假‘东方晨曦’,对吧?”“这个问题你问刘支队长吧。”楚天说。“一种心理战术,是吗?”孟瑶琴看着刘鹏问。“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我们的一位女刑警,目的只是让你相信东方晨曦是一个真实的人,同时又更增加他的神秘色彩,应该说设计这个方案,我们的心理学家楚教授是关键,包括那个撕玫瑰花的小动作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刘鹏说,“楚江是本省一个有一定知名度的艺术家,他的死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关注,作为我们公安机关,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案件破掉。”刘鹏回答她说,“正因为他的知名度高,社会交往也复杂,给我们破案造成了很大的难度,不瞒你说,光是被列为犯罪嫌疑人的女性都有十好几个,为了破这个案件,江城市公安机关成立了一个庞大的专门班子,最后才将疑点集中到你们身上,可是你们已经失踪了,我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查,才发现你们化名孟瑶琴、雪儿到我们湖城开了个茶坊。”“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为什么不马上逮捕我们呢?”“理由很简单,怀疑仅仅是怀疑,我们缺乏相应的证据,我们需要证据。”刘鹏说,“楚江的尸体是在死亡后的第三天才发现,由于他身上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了,我们又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查实他的身份,检查他的住宅时,虽然我们对他的财产拥有状况并不了解,但他炒股是众所周知的,他收集了不少名人字画也是众所周知的,股票和字画不见了,房子门窗又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从逻辑上看,只有拥有他住房钥匙的人,才有充足的时间去盗取他的财产,你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而成了我们怀疑的对象,巧合的是,你去银行办理租用保险箱手续时,曾经遇到过美院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知道你与楚江的关系,所以,后来在我们找他作案件调查时他反映了这一情况,但我们到银行调查又没有查到你的姓名记录,只是在进入保险库的录像资料中看到了你的头像,我们综合各方面的情况认为那个化名孟瑶琴租用保险的人就是你,我们必须让你本人来开箱,明白吗?”
“楚天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演技,正因为你的引诱,才最终促使我下决心跟你私奔,”孟瑶琴说,“你的表演太逼真了——”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刘鹏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过多的泄愤。“都清楚了。”孟瑶琴说,“我现在该去哪儿?雪儿是不是已经在监狱中等着我了?还有,楚先生,祝你明天的旅途一帆风顺,也祝愿你重新续接上的生活幸福美满。”
楚天没说话,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刘鹏说:“你还有一个手续要办,就是在逮捕证上签名。”江城的两个刑警将逮捕证掏出来,逮捕证上的名字是韩亚菲。孟瑶琴签的也是韩亚菲三个字,签完字后,她看着逮捕证,又看看楚天,笑了,“你笑什么?”刑警问她。
“楚天先生,你对东方晨曦与孟瑶琴之间的爱情作何评价?”韩亚菲问。
楚天没有回答。
“我来帮你回答吧,没有东方晨曦,没有孟瑶琴,所以她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曾存在,”她说,“像一个梦,醒了,才知道梦中的一切是虚幻的,楚天,你说,这算不算一个美梦?”说这番话时,刑警正在给她上了手铐,楚天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一直到他们准备离开,韩亚菲临走到房门口时,又突然转身,对楚天说:“假如,假如我没去银行,假如你真的带着我和雪儿远走高飞了,请你实实在在地回答我,你真的能够永远装成一个失忆者吗?”
“我不知道。”楚天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只能肯定当时我会那样做,我甚至想过去新西兰的海岛——但不敢肯定今后会发生什么,真的,我不想骗你。”
“谢谢,谢谢你的诚实,我不必为我动情的错误后悔了,另外,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刻骨铭心地爱过一回,尽管我爱的是个假人。”警车离开宾馆时,楚天站在窗前俯瞰着,他在默默地流泪。
几个月后,到北京出差的刘鹏顺道去看望了楚天,楚天在湖城的那一段经历使得他们成了朋友,见面之后,楚天告诉刘鹏,他后来又去了一趟江城,领回了属于楚江的所有物品,他本来想见韩亚菲一面,但被警方以案件尚在侦审阶段拒绝了,他为韩亚菲和化名雪儿的另一位被告张丽请了两位很有名望的律师。
“原来那两个律师是你帮她们请的?”刘鹏有些吃惊,“他们的辩护非常成功。”说着,他从公事包中掏出几张《江城都市报》递给楚天,“人抓了之后,我没再过问那个案件了,这些报纸上载的都是与案件有关的消息,我特意为你搜集的。”楚天随手翻了翻,与案件有关的报道都用的是一些很扎眼的标题,他首先翻了一下载有判决结果的那篇报道,张丽被判了死缓,韩亚菲则是判的无期徒刑。新闻记者们似乎都是站在同情和遗憾的立场来报道韩亚菲和张丽,而对楚江则大加鞭挞,楚江被描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猎艳者,从披露的情况来看,韩亚菲和张丽都曾是美院的人体模特,又先后成为美院的学生,并为才华横溢的楚江所倾倒,楚江对张丽是始乱终弃,对韩亚菲则保持长时间的姘居关系却又不愿意与之结婚,于是两位有着同样遭遇的女性结成了同盟,合力设计谋害了楚天,动手行凶的时候,她们设计了一个郊外野合场景,是张丽乘楚江与韩亚菲作爱时首先用石头将他砸昏的,所以被列为案件的主犯。法院在判决时充分考虑了辩护人的意见,对两名被告作了从轻判决。
楚天匆匆地浏览了那些报纸后,说:“我哥哥人都死了,还叫那些记者翻出来骂,掘墓鞭尸呀。我早就劝过他,滥情者必为情所伤,可他不听。”“文章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对你哥哥作必要的道德谴责我看不算过分。”刘鹏说,“我相信你内心深处对韩亚菲也会有一份同情。”楚天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鼓胀的信封,“这是韩亚菲委托她的律师给我寄来的,”他将信封中的东西倒在刘鹏面前的茶几上,竟是一堆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瓣,“我没想到她会都收集起来保存。”“有信吗?”“没有,刘支队长,现在你面对这些花瓣,你认为应该作何解释?”刘鹏说:“当初我们设计这个动作只是一种心理暗示,企图表达对爱情失望的情绪以便引起她的注意和心理上的共鸣,以达到接近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达到了。”“你的目的是达到了,我却落下了终身的牵挂,我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将韩亚菲从我脑海中从我的记忆里清除了,你坑死我了。”楚天说。
“别把帐记到我身上,当初你可是积极配合。”刘鹏笑道,“律师与刑警的区别大概也在这个地方,你永远站在被告的角度,我则是站在揭露犯罪的角度,不管犯罪者有多么值得同情的动机或原因,我们都必须实现成功的揭露。”
“前几天我接到过她的律师的电话,律师建议我善待韩亚菲,”楚天说,“我的那位同行说,她一生中只有两次真情的投入,对象是我们兄弟俩,而且两次都受到了欺骗,尽管后一次是以正义的目的,但手段上仍然是欺骗,这话值得我们玩味呀!”“你们当律师的,脑子里弯弯道道太多了,——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指我对韩亚菲吗?人的感情是一种最不稳定的东西,所以我不敢对你提出的问题作出肯定的回答,但我可能会去看她,——在她服刑期间。”
“这大概也是一种心理需要,”刘鹏总结性地说,“赎罪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