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鲜红
某知名企业与一家晚报联合举办文学征文大奖赛,在网上看到大赛征稿启事后,李洋便写了一篇微小说投进大赛的邮箱。大赛组委会给他回复了一个图片,将所有投稿作品进行网上投票评选,李洋的微小说排在第288号,他马上将点赞投票的图片转发到微信朋友圈。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手机从此刻起,每天为他作品点赞的铃声不绝于耳,他既感兴奋,又难耐其扰。为他点赞投票的主要是来自同学、战友、同事、邻居这四大铁粉群。
手指带着臭腐乳的鲜美
“同学们,‘臭腐乳’的作品参加征文大奖赛啦,请大家关注点赞投票。”班长看到李洋发的图片后,马上发出号召。这个群都是和李洋一起从初中读到高中的同学,“臭腐乳”是同学们送给他的一个绰号。他们同吃同住同学习六个年头,只是每逢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回家拿一罐头瓶腌菜,带到学校吃三天。李洋家是卖豆腐的,母亲每年都给他腌制一坛腐乳。每次回家拿菜时,母亲就给他从坛子里拈一罐头瓶腐乳块,再淋上香芝麻油带到学校。中午下课后吃午饭,当李洋打开瓶盖时,瓶中腐乳浓郁的“臭味”,黏着芝麻油的香气在整个教室弥漫,同学们被馋得口水直流,如一群馋猫般围了过来。李洋立马扣上瓶盖,“别抢,每人都有份!”他让大家排队,每人分给蜜饯般大的一坨。这臭腐乳呀,闻着臭,入口绵密细腻,鲜咸微甜,淳厚香美,回味更是悠长。每蘸一筷子头,就能吃下一大口米饭。李洋每次带来一罐头瓶,都被同学们第一餐就吃得精光。同学六年,他收获了一个“臭腐乳”的雅号。
一个星期天晚上,同学们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上晚自习,坐在后排的马达响同学不声不响地走出教室,可能是去上厕所。
“操……我操!我的脚好像被甲鱼咬了一口!”不一会儿,马达响突然从隔壁的寝室仓皇地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地喊道。
同学们惊恐地围了上来,只见马达响的脚大拇指肿得像个红萝卜。李洋赶紧抽出系在腰间内裤的蚕丝带,一把抱起马达响的大腿用蚕丝带边捆边说,“肯定是毒蛇咬的,我姐姐割麦子时被毒蛇咬伤后就是这个样子,要用绳索将大腿捆紧,不然蛇毒很快走到心脏命就没了!”捆完后,他背起马达响飞快地往乡卫生院跑,几个身强体壮的同学也紧随其后。家里的同学拿着铁铲和竹竿,打着手电筒在寝室小心察看,只见门角落真的有一条麻灰色的毒蛇,便赶紧用竹竿和铁铲将其打死。
李洋他们轮换背着马达响,狂奔两公里多路才到达乡卫生院。算他命大,正好碰上一位专治毒蛇咬伤的医生值班,他立即拿着钳子拔出马达响伤口上的蛇牙,再用磁针扎肿处让毒血流出来,然后捣碎专治蛇毒的草药敷在伤口处。
经过几天的住院治疗,马达响基本痊愈,李洋和班长代表全班同学去卫生院接他回校。一进病房,马达响张开双臂一把拥抱着两人,泣不成声道,“多亏你们救了我……。”接着,他把蚕丝带还给李洋又嗔怪他道,“就是你的臭腐乳,差点送了我的命!”
李洋一脸不解地望着他,马达响这才道出了那晚被蛇咬伤的原委。星期天下午,他在家帮母亲摘棉花,由于担心天下雨会把棉花烂在地里面,直到天黑时才抢摘完。他将棉花挑回家,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赶到学校上晚自习。坐在课堂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就一个劲喝水充饥,可一会儿就要去上厕所。回来路过寝室,便闻到一股臭腐乳味,馋得不停咽口水,终究未克制住诱惑,便摸到李洋床头边的包里想偷一块来解馋。可偏就这么倒霉,刚把装腐乳的罐头瓶拿出来就被蛇咬了一口!
“照你这么说,是我的臭腐乳闯的祸?”
“可不是嘛!”三个小伙伴笑得直掉泪。
高中毕业后,李洋便应征入伍当上了海军。当兵四年提干,部队批准他休探亲假。回家第二天,班长特意邀约十几个同学小聚为李洋接风洗尘。席间,同学们相互倾诉思念之情。李洋便问班长,“马达响这几年混得怎样?”
班长说,“那家伙特别会抠鳝鱼捞泥鳅。三天两头就抓两蛇皮袋泥鳅鳝鱼,骑上摩托车拉到街上水产品市场去卖,这几年很赚了几个好钱。”
“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捞鱼摸虾。”李洋笑着应道。
班长接着说,“早上我给他打电话,请他来参加你的接风宴。你猜怎么着?他昨天晚上去湖边抠鳝鱼时又被蛇咬伤了,现在还在市三医院住着呢。”
“啊哟!吃完饭我们赶紧去医院看看吧。”李洋紧接着说。
吃完饭后,同学们来到三医院看马达响。只见他靠在病床上,脚上敷着散蛇毒的草药。见同学们来看他,激动地要翻身起床,李洋一把上前按住他让他别乱动。他紧紧抓住李洋的手,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你个臭腐乳啊,这几年知道我多想你呀!”
“我也经常在梦里梦见同学们啦!”李洋激动地接着说。
“还臭腐乳呢?上回你在学校被蛇咬伤却怪上人家李洋,这回又被蛇咬伤,难不成还怪臭腐乳?”班长笑着直问他道。
“还真算你说着了,这回又是因为臭腐乳我才被蛇咬的!”原来,昨天在市场卖鳝鱼时碰见班长买菜对他说,李洋回家探亲了,明天想邀他参加李洋的接风宴。他想,李洋这几年在海南当兵,一定没吃过家乡的水特产,便激动地连夜下湖去抠鳝鱼,想带给李洋再尝尝鲜,可还没抠上几条就被蛇咬伤了。马达响用手指点着坐在床边李洋的脑门道,“你个臭腐乳呀,真是我命中的劫数啊!”
“哈哈哈!”同学们都被他逗得哄堂大笑!
手指蘸着椰子水的清甜
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当朝霞扫落最后几颗星星时,交通艇甩出长长的辫子套在码头的系缆柱上。某潜艇部队食堂科文书李洋手提几个剁开口的椰子,和几位战士一起在码头上接新兵。新兵们背着背包,手扶着舰桥上的护栏,晕得跌跌撞撞上岸来。其中一个新兵晕得最厉害,一上岸就扶着码头的系缆柱干呕。他不仅晕船,还晕码头。李洋赶紧给他送上一个椰子和吸管,让他喝椰子水止吐。他感激地接过椰子用力吸了几大口,顿觉心爽清甜,不禁脱口用一句家乡方言叹道,“这个裸水真好喝呀!”
“你个裸伢是湖北鄂城的吧?”李洋一把拉着他的手惊喜地问道。
他晕得浑浊的眼球立马放亮,激动得眼泪直打转,“冇想到在这个里还碰上个老乡!我叫万力,是新庙公社的。”
“新庙,新庙,捡破烂换洋火,哈哈!我叫李洋,是旭光公社的,在食堂科当文书。”鄂城的方言出口腔,出门三句“裸”就将两个老乡搞定!
“万力呀,我先要把丑话说在前面。你现在去报到的部门是一个专门为潜艇兵做饭的单位,说白了就是当伙头军,你可不要有思想包袱啊!”
“嘿!那我算是走狗屎运了,从粥锅里跳到饭锅里啦。我是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这下可总算有个固定吃饭的地方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洋用诧异而同情的眼神盯着万力。小铁锤般结实的身材,一头浓密的硬发压住脑门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两道粗黑的眉毛下闪着一双山泉般清澈的眼睛,一股想要护住眼前这位小兄弟的热流往心头直涌。他帮万力背起背包,一把拉起他说,“走,和战友们一起集合去单位报到去。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亲兄弟,你不会再是孤儿啦!”李洋说着,领上新兵们向椰林深处的营房走去。
新兵分到食堂科各潜灶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李洋正在食堂科宣传栏出一期欢迎新战友的板报。
“李文书,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科长在李洋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李洋便随科长走进办公室,赶紧给科长倒了杯茶。
“谢谢,你坐下。”科长接着赞叹道,“我刚从二号潜灶路过,见到一位新兵在灶堂前劈柴,难能可贵呀!刚分下来第一个休息日,不去找老乡玩,不去逛军人服务社,却给灶上劈柴!你现在就去看看他是谁,马上写篇表扬稿,我们就是要大力宣传这种以灶为家的精神!”
李洋来到二号潜灶,只见一位小铁锤般结实身材的新兵正挥斧劈柴,便兴奋地走近照他滑溜的汗背一拍,“好你个新兵蛋,真是活雷锋啊!”
万力吓了一跳,转身惊喜地叫道,“李大哥,你么过来了?我正准备把这堆木柴劈完后去你那玩玩。”
“是科长让我来看你的!”
“莫开玩笑,科长么会叫你来看我个新兵蛋。”
“你星期天不休息给灶上劈柴,被科长路过看到后,让我写篇表扬稿上黑板报上好好表扬表扬!”
“说么思噢,这也值得表扬?在家里时,不管哪家叫我去吃饭,我都要帮人家把柴劈完,或做其它家务活,我不能白吃人家的呀。在这里,每天早餐牛奶鸡蛋和丰富的早点,中午晚上都是大鱼大肉白米饭供我吃。我用休息时间劈点柴火还要表扬?我又去表扬哪个啊……”万力说着感激的泪水不由得滚了出来。
《新兵万力的第一个休息日》表扬稿刊上黑版报后,被政治部一位下来调研的干事看见了。他将稿子带到广播站向全部队播出,这下万力可出了名,很多湖北老乡一到休息日,便寻着李洋和万力而来。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家相聚在椰林中,喝的是椰子水,品的是故乡情。
时光荏苒,很快三年服役期已到。战友们有的入了党,有的提了干,有的带着宝贵的人生历练和一技之长光荣退役。李洋被提拔到部队政治部当干事,万力也当上了二号潜灶的事务长。就在李洋随潜艇出海执行远航战备训练任务时,万力被上级批准休探亲假。三年多来单位发的伙食结余补充营养品,他一样都舍不得吃,什么麦乳精、牛奶和水果罐头等共四大猪肚子包,差不多上百斤的探亲行李,带回去送给村里供养他的父老乡亲,送给还不能回家探亲的战友家人。
看望过村里乡亲后,万力一大早提个大猪肚包步行十多里地,来到了旭光公社的李家墩李洋家,迎接他的是门上一把大铁锁。到隔壁一打听,才得知李洋的父亲突发急病,现正在市一医院抢救,万力马不停蹄撒腿便往一医院跑。
来到医院急救室门外,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孤独地守坐在门口的长条靠背椅上,泪眼婆娑焦急地盯着急救室大门。此情此景就像一把利刀捅进万力的心,急忙上前问道,“请问你朗格是李洋的母亲吗!”
老母亲回头看见这位浓眉大眼,身着海军军官服的军人就像看见儿子站在面前,不停地点头回应。
万力丢下手提包一把抓住老人的手,双脚身不由己咚地一声跪在老人的膝下,“妈呀!都怪我们做儿的不孝啊……”
“孩子啊,自古忠孝哪有两全?做娘的么会怪你们?”老人不停地擦去滴在大盖帽上的泪水说道。
这声妈,在万力的心里已经喊过无数遍。三年多来,李洋比亲大哥还亲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做事做人,认字读书写文章。使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孤儿,成长为一名海军军官。
李洋的父亲得的是急性肠梗阻,幸好抢救及时,否则有生命危险。手术后,又送重症监护室观察治疗。万力将老母亲安排在病房的床上休息,自己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长条靠椅上,三天三夜没合眼地守护着。感动得值夜班的小护士总在夜深时,给他送上一床薄被子御寒。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晃十年又过去了。万力与给他送被子的小护士成了家后,先于李洋转业回家,被安置在政府机关招待所做管理工作。五年后,李洋也转业了,被安置在市军转办工作,过完春节就可到单位报到上班。
年前的一天清晨,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李洋提着几个从部队驻地带回的椰子和一大袋年货,去看望住在招待所老宿舍的万力。
“咚咚咚!”他轻轻敲了敲门。
“李大哥,可把你盼来啦……”万力的爱人打开门一眼瞧见李洋,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李洋进屋,只见破旧的门窗被寒风刮得沙沙直响,四壁空空就像掉进冰窟窿,全身控制不住直打寒颤。他急切地问道,“万力呢?”
万力的爱人指着房间床上说,“他头昏好几个月了,我一直要他去医院看看,他说是小毛病。再说自己下岗了,又没找到工作。女儿读大学,靠课余时间兼职赚几个生活费。这两天头昏加重,我量他的血压已达200汞柱,神志不清……”
“弟妹你别说了。”李洋赶紧拨通120急救电话,让救护车马上来送万力去市一医院抢救。又急忙来到床边轻声呼唤,“兄弟,你还认识我吗?”
万力微睁着浑浊的眼睛,“你……是谁?我大哥……李洋……”
“一到昏迷不醒时,他就只叨念大哥你……”万力爱人一旁抽泣地说。
万力被一医院诊断为冠状动脉阻塞,脑外科专门请来省同济医院专家及时做了手术,总算是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命。许多战友得知后,纷纷去医院探望。在他病愈出院那天,李洋开车接他回家,并和战友们一起在万力家准备两大桌团年饭。李洋剁开椰子,以椰子水代酒给大家斟满酒杯。作为这个家的主人,万力颤抖着举起酒杯,“感谢战友们来我家吃上我一生中最不寻常、最幸福的团年饭。二十年前,就是这清甜的椰子水,让我有幸结识了我大哥李洋和兄弟们。今天,我大哥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万力泣不成声,坐在一旁的李洋连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对他说,“兄弟,你这话说得可见外了。当年我出海执行任务,你回来探亲,没日没夜地替我伺候我病危的老父亲。老人家手术后只能进流食,一直是你把带回来的上海强化麦乳精冲喂他喝。还将一大堆牛奶和食品罐头送给他们,说都是我托你带回去的,让他们放心喝。”
说到这里,李洋也强忍胀痛的热泪。他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那次支队张司令员也随艇指挥远航,大家可能都认识,他是六十年代初的一次自卫反击战中的二等功臣。闲暇时我曾请教他,什么是战友情?他笑着说,很简单,在战场上为战友挡子弹!”说到这里,李洋激动地高声道,“兄弟们!高高举起酒杯,为我们的战友情一起吼一个!一二三啊——!”这吼声,如喷出的烈焰,融化着屋檐下挂着冰串;这吼声,像初春的惊雷,震落了窗外梅花上的白雪!
春节后一上班,李洋怀揣着火一样的战友情,详细摸清全市所有企业军转干部的现状,积极落实上级给予他们的每项优待政策,很快使全市企业军转干部的基本生活、看病就医得到切实保障。
手指润着白开水的纯淡
在那个社会上还未出现家政公司行业的年代,各机关打扫卫生都是由工作人员自己承担。走廊和厕所的公共卫生区,由各楼层科室轮流值班负责。具体打扫卫生的,大多是来机关上班不久的年轻人。
“个斑马的(武汉方言真倒霉),堂堂武大硕士被派来扫厕所!”刚到法规科上班的钟文涛边扫边发牢骚道。
“吱——”话音刚落,便听见厕所内间传出冲水声。
李洋从内间出来,打量着西装革履,白面文静的钟文涛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不太合适嘛。”
李洋出厕所刚走进办公室,局长突然随后跟着他也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门。
“哟,领导亲自光临,有何重要指示?”李洋赶忙让座倒茶。
局长坐下后,笑着一个劲地夸他,“到底是带过十多年兵的老将,不管什么样的兵经你一调教,便成熟进步得快。你看这么多年,你送出去多少科长、局长……”
“打住,绕了半天,你该不是想把那个钟文涛调到军转办来吧?”李洋直接挑明他的来意。
局长拍了两个响掌,“你真是孙悟空,钻到我肚子里去啦!钟文涛这小子与他的科长不对光,也只有你这位老骑手才能降得住这匹烈马。这小子聪明有才,把他调教好了将来能当大领导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听从领导安排。”李洋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今天周末,下班前钟文涛接到局长电话通知,让他星期一去军转办报到上班。放下电话,他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发呆。心想,肯定是科长在局长面前打了我的小报告。这家伙平时就爱在我面前摆臭架子,好像我是被专门派来伺候他的,每天上班后把办公室卫生打扫干净,开水烧开后给他泡上茶。稍有服务不到位,他就给脸色看。轮到本科打扫厕所和走廊,总是指派我去干。有次扫厕所时,正碰上一位武大的同学来局里办事,让我臊得无地自容。这不,摆明了把我拱出去,让一位老资格的领导来治我。
局里人全都下班了,钟文涛心事重重地将自己的办公用品和书籍先搬到军转办,乱糟糟地堆在桌子上关门走人。人倒霉什么烦心事都撞上,出门往走廊墙上扫了一眼,看见墙上贴的卫生值班表,下星期正轮到军转办值班打扫厕所和走廊。个斑马的!刚扫完一个星期又接着来一个星期,怎么办?总不能推诿,让一个从部队团职干部转业的老领导去扫厕所吧?
星期一早晨起床后,钟文涛洗漱完毕便带着郁闷的心情出门。下楼在街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两个肉包子,边吃边赶着去上班。当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时,便已爬上了三楼军转办。拿出手机按动开关一看,迟到了一分钟,他连忙先去扫厕所。进门一瞧,厕所内外大小间已冲洗得干干净净。一股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六神花露水的香气扑鼻而入,使人顿觉神清气爽。他拿起拖把准备去拖走廊,只见地面上的白耐磨瓷砖已拖得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他只得放下拖把走进办公室,看到办公室地面已拖得洁亮,办公桌椅板凳已擦的照得见人影。自己丢在办公桌上的书籍和办公用品,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连自己那个沾满水垢的喝水杯,都给他清洗得洁净透明,一大杯温白开水正袅袅地飘着白气。
“欢迎你到军转办工作!”见他站在门口发呆,李洋赶紧起身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说。
“李主任你……我………”钟文涛满脸羞愧得血泼的一般,嗓子发硬得语无伦次。
“哎呀,你那么紧张干嘛?”他拍了拍钟文涛肩膀,“赶紧坐下来喝点水,我可闻到你口中肉包子的韭菜味儿啦,哈哈哈!”
钟文涛尴尬地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此时咽干口燥的他,坐下捧起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只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喝得最暖心、最纯净的一杯温白开水,它如甘露,滋润着朝气蓬勃的肌体。
“你是大秀才,我原本是从军,咱俩在一起,秀才遇到兵。不过你放心,咱有理说得清。”李洋的一串幽默的欢迎辞,将两人都逗笑得一下拉近了距离。
“李主任,您说咱有理说得清,我现在就想提个问题,咱就说说这个理。”钟文涛这会儿精神完全放松了,起身给李洋倒了杯水,也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接着说,“别的科室卫生值班,都是由年轻的同志打扫厕所和走廊。你倒好,上班之前你把所有的卫生都做得干干净净,连开水都烧好还给我倒上。你是局里的老领导,你是和我父亲差不多年龄的长辈,你让我情何以堪?你让局里的同事怎么看我呀?”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小子进步啦!”李洋给他竖起大拇指,接着反问道,“局里哪条规定老同志不能扫厕所?实话跟你说吧,我从小就爱上了扫厕所。学校一放学,我就挑担箢箕尽往塆里的厕所、牛栏、猪圈里钻。每当拾得满满一担粪便挑回自家粪窖时,母亲就会奖励我一个烤红薯。但在扫厕所中,真正刺激我灵魂蜕变的是当新兵那年。”
接着,李洋深情地讲述了那个让他受益终生的真实故事。那是他入伍头一年冬月,部队派他去北京,参加海军曲艺创作与表演基层文艺骨干培训班。给他们授课的老师,是来自海政文工团的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培训班住在海军招待所,没有专门的服务员,内务和公共卫生都由学员自己负责。作息时间与部队一样,早起出操,上午和下午上课,晚上去郊区农村实习演出。由于刚到北方肠胃还不适应,一天早晨他四点多钟便起床上厕所。当他上完起身冲厕所时,就听见门外有人打扫厕所冲洗地面的声音。心想,只要是部队,总有学雷锋做好事的战士。可打开厕所内小门一看,让他惊诧的是正在弯腰扫厕所的是一位身着军官服、大檐帽下压着花白头发、年近七旬的老者。他就是白天给学员上课,课后经常给李洋个别辅导,教他吐词咬字,纠正他带湖北口音普通话的常葆华老师!
说到这里,李洋盈满崇敬的泪水,起身盯着钟文涛道,“你可知道?他可是一上台,就会有万众掌声雷动喝彩的相声表演艺术家;他可是在朝鲜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给志愿军慰问演出的英雄艺术家;他可是经常去中南海给毛主席、周总理和外国来宾演出的国宝级相声艺术大师!此刻,就是他正在为我们打扫厕所!”
钟文涛来军转办上班两个多月了,一个星期天早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敲响李洋的门,他赶紧把门打开。
“请问你是李主任吗?”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提着一篮子鸡蛋,扛着一蛇皮袋新鲜蔬菜站在门口问道。
“我就是,你……”
“我是钟文涛的父亲,早就想来当面谢谢你呀!”老人还未进门就激动地说个不停。李洋连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给他泡上一杯茶。
“你朗格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叫我么样收受得起呀!”
“都是自家产的绿色食品,拿不出手,就想表达一点心意。还是你教子有方,我那小杂种自从跟了你就像换了一个人。”
“看你朗格说的,他以前是你的儿子,现在还不是你的儿子吗?”
“那可大不一样啊,以前在武汉读了几年大学,就感觉自己是大城市的人,真是熟话说的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哦。回来说满口的武汉腔,连自家的厕所都不肯进,嫌太臭!他屙屎奔高山,爬到屋后山腰去拉,说那里空气好!”
李洋忍不住怦然一笑,“你朗格可不能这样说儿子啊”。
“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是外人,我不怕你笑话。”老人接着说,“去年毕业回家,我带他去地里薅小麦。他进地里一看说,个斑马,这韭菜长得好长!老子一听气上脑顶,拿起锄头赶上去要挖他。他吓得丢了锄头边跑边叫,快来人啦,小麦地里挖死人啦!老子又恼又笑,狗杂子,你还是晓得老子地里长的是小麦呀!”
一席话把李洋逗得肚子都笑疼了,“年轻人,都有个成长过程,你朗格可不能急呀!”
老人家放下茶杯感叹道,“常言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叫花子进庙门。自从跟了你,这几个月每逢星期天,他都回去帮我做农活,割谷插田,挑粪施肥样样农活都倒下身子干。看见他一身泥水一身汗的我心疼啦,这才是我的儿子啊……”
李洋被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十来年后,便到龄退休了。“七一”建党节这天,市委办公室老干党支部组织党日活动。召开庆祝”七一”建党节暨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大会。支部书记宣布大会开始,“首先,请市委副书记钟文涛同志,给光荣在党五十年的李洋同志颁发纪念章和荣誉证书,大家欢迎!”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钟文涛庄重地将纪念章戴在李洋的胸前,接着给他颁发《光荣在党五十年荣誉证书》。然后转身捧起桌上的一杯温开水,恭敬地送到李洋手中。自己再端起一杯对大家说,“各位老前辈,老领导节日快乐!你们是我们前进路上的垫脚石,引路人。我和李主任相识就是我到市军转办上班的第一天,他给我倒上的一杯温暖纯淡的白开水。十多年来,这杯水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今天我赶来为他颁发纪念章和荣誉证书,就是为了再和他共同喝上这杯水。”说到这里,钟文涛举起水杯深情地邀请李洋道,“老师,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在热烈的掌声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手指沾着蔷薇的花香
李洋老两口住的小区,是九十年代集资建房的机关宿舍。南临澜湖,北靠一座小山包。小区的居民大多是机关干部职工,退休的老同志居多。李洋退休后主要是看看书,写写小东西,栽树养花;老伴喜欢玩点小牌,跳跳广场舞。
李洋喜欢创作古体诗词、散文、短小说。小区邻里间暖心的故事,窗外小山包上的树木花草,都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他的作品不仅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更是他一锄一镐挖出来、一身泥土一把汗地甩出来的。机关宿舍小区建好刚入住时,后面的山包没有一棵树,小区的花坛不见一根草。几年来,退休后的李洋邀上几位身体硬朗的老伙计,带上镐头和铁铲,开着辆旧车跑遍了城外的大山小丘,挖回了上百种树木花草。将屋后的小山包和小区的花坛全部绿化,连围着小区铁栅栏外的墙跟处,都埋种着山坡上挖来的蔷薇。现在的小区鸟语花香,树木葱茏。“机关宿舍”的名字已收入档案馆,小区早已改名为“澜湖绿院”了。
这天清晨,李洋从湖边打完太极拳回来经过3单元时,看见三楼老张头家的保姆下楼去买菜。老张头的老伴前年得肺癌病故,年初他又得了脑中风,经住院治疗后,身体恢复得生活基本能自理。但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还得靠人帮忙。儿子又在省城工作,只得联系家政公司请来位保姆,不知近来生活怎样,李洋爬上三楼敲开了老张头的门。
老伴在家做好了早餐都放凉了,还不见李洋回。她只好重新放进微波炉加热后再端上餐桌,这才听见李洋开门的声音。
“怎么回这么晚?”老伴问他。
李洋轻轻摇了摇头,“唉,我去看了看老张头,身体还那样,情绪不太好。那个保姆做的菜又咸又辣,饭太硬,跟她吃不到一块,到月底还吵着要老张头给她加工资。”
“是的呀,老张头有高血压不能吃太咸。”老伴接着说。
“我说老伴,你能不能跟你那些奶奶牌友们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乡里的亲戚,帮老张头找一个靠谱一点的保姆。”
“行,下午打牌时问一下她们。”老伴应道。
中午小憩片刻后,老伴起床打开衣柜清理衣服。李洋知道,老伴一定又是在找几件孙子孙女儿穿不了的旧衣服,送给她的牌友们的小孙子们穿。看见小区里的小朋友,穿着自己孙子们的衣服蹦哒奔跑,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
李洋起床后喝了杯清茶,一人削了个苹果。老伴提了一包衣服出来往桌上一放,准备吃苹果。李洋扫了一眼衣服,发现不对劲,“我说老伴,你把我的旧衣服拿下去送给谁呀?”
老伴边吃苹果边说,“送给麻将室隔壁的那家租户的,人家孩子在路对面的高中读书,两口子在牌铺隔壁负一楼租了一间陪读。女的在家做家务,男的是房屋装修工。我看他每天骑着摩托车下班回家时,都穿着一件沾满涂料的脏衣服,就想把你穿过时旧衣服送给他当工作服换洗穿。”
当老伴将衣服送给楼下租户并说明来意后,那嫂子感激得连声谢谢。当她抖开衣服一看,惊诧地说,“这哪是旧衣服呀,哪件都是大半新啦,让我那口子穿着刷墙也太糟蹋了!”
“看你说的,刷墙就不能穿好点?”老伴嗔怪她道。
她难为情地说,“不瞒你朗格说,我一家全靠他每天刷几个钱养家。孩子还有两年就要读大学,我们不把钱攒紧到时候拿什么给他交学费?我本想找个能兼顾着照料他爷俩的钟点工做家务,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事。”
老伴朝整个租房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个女人打理家务绝对是一把好手。厨房和厕所无垢无渍无味,地面和桌椅一尘不染,两个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铺得无一丝皱折,房间虽然不大,但所有物件摆放整齐有序。看到这一切,便微笑地对她说,“隔壁单元3楼的张大爷想请个钟点工,你要是想做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那太谢谢你朗格,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呀!”说着两人髙高兴兴去了老张头家。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李洋在家做好晚餐等待玩牌的老伴回家。听到她的敲门声,他连忙迎上去帮她开门。等她一进屋,李洋便迫不及待地将门一把关上,抱着老伴使劲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老伴羞得老脸通红,“一把年纪了还玩浪漫,你这是唱的哪一曲啊?”
“我这是对你的奖赏!刚才老张头来电话,谢谢你给她介绍了一位好保姆,会做家务会做饭,还从不在他家吃饭。这不到月底了,老张头给她加工资,她一分不多要硬是退了回来。”李洋越说越兴奋,两张老脸笑得就像天边的晚霞。
谷雨一过,小区的铁栅栏全被蔷薇一篷蓬柔软鲜亮的绿色和花朵遮掩,蔷薇花层层叠叠地开着,或深红如浓酒,或粉嫩如少女初晕的脸颊,又或是纯白似初降的雪,深深浅浅仿佛胭脂滴落在春天的花屏上。缀满花朵的藤蔓翻过半圆形拱门,花帘在微风中摆动婀娜的身条,花香如无形之浪拂过来往人们的鼻尖。禁不住诱惑的行人,会向门边的保安借来小剪刀裁下几枝,将春天带回家插在自家阳台上的花盆里。蔷薇的花香,弥漫在小区的每个角落。
网上投票已经两个多月,同学、战友、同事、邻居微信群的铁粉们,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洋点赞投票。六十多天,不厌其烦、始终不渝、一天不落,而且越到后面点赞投票的人越多。这到底是为什么?有的网友对李洋就实话实说,过了这么多天,你写的作品具体内容我们已经淡忘了,也不在乎你能不能获奖,就只盼着每天能在群里与你和朋友们高兴地见上一面,就为这点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