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保
17.食盐风波
春节过后,柯长安频繁往返于金牛和天灯垴之间。柯长安是金牛镇商会会长,他的到来,在天灯垴商界掀起了波澜,大家隐隐感到不安。最先有预感的是郑启元,那天,柯长安登门拜访,郑启元感到很诧异。
“在下柯长安,见过郑先生。”
“山人与你素无往来,你此来所为何事?”
“郑先生曾经随黎大总统叱咤风云,又淡泊名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日登门拜访,是想跟您结个缘,日后,敝人还要在您的风水宝地混一口饭吃,倘敝人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万望包涵。”
“柯老板言重了。天下人的钱,天下人赚,我们经商,讲的是诚信,只要有诚信,何来不周全?”
“郑先生所言极是。敝人初到贵地,冒昧打扰您,请原谅!告辞!”
“不送!”
柯长安此次礼节性拜访,绝非商人的一般礼貌行为。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呢?难道日本人因为炮楼没有修成功,又在打别的什么歪主意?郑启元预感到这个人不简单,对柯长安的下一个动作拭目以待。
拜访郑启元后,柯长安开始大兴土木,在南咀修缮码头。自从南咀的鬼子巡湖队被游击队偷袭后,就龟缩到金牛码头了。南咀码头已经荒废了三年多。南咀的对面是北咀,修缮南咀码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重启梁子湖与武汉之间的水运。从天灯垴去南咀码头,原本有一条小路,现在,柯长安要把小路扩为大路,这样一来,就要侵占熊友贵的田地。熊友贵不让柯长安施工,柯长安就带着日本人把熊友贵抓到了金牛,熊友贵的家人哭哭啼啼地去求郑启元,郑启元答应救人。
南咀码头修缮办事处。柯长安正在训斥一个手下,看见郑启元来了,他连忙支走手下:“郑先生屈尊降临,在下有失远迎。”
“柯老板,客套就免了。今天,郑某是有事相求才来的。”
“看郑先生说的,在天灯垴的地界上,您是呼风唤雨的人,能有什么事求我?”柯长安装傻。
“还真被柯老板言中了,今天来,我想捞一个人,你说,要多少钱?”
“能为郑先生效劳是我的荣幸,您想捞谁?”
“小人得势啊!”郑启元想,他心中蹿出一股无名怒火,但不能发作,只能强压着这股怒火与柯长安周旋。
郑启元说出名字后,柯长安装作为难的样子说:“这可不好办啊,熊友贵是皇军的犯人,要从皇军的手里捞人,难哪!”
“没有办法了?”郑启元的语气软中带硬。
“既然郑先生开口了,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只是皇军那边——”
“好说,你开个价。”
熊友贵被释放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可郑启元心里却堵得慌,一直在家里生闷气。看来,柯长安一出现,天灯垴鸡犬不宁的日子就开始了。
码头修缮完毕后,柯长安在天灯垴的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半岛渔农贸易联合社。柯长安这两次大动作,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郑启元。柯长安,一个外地人,再有本事也无法在天灯垴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他现在横行霸道,只能说明他是受日本人指使,背后有日本人撑腰。联系到炮楼的事,日本人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他们一定是因为战事不利、战备物资匮乏,所以准备加紧盘剥中国百姓,为了掩人耳目,才把柯长安推至台前。
半岛渔农贸易联合社开业那天,金牛一些有头有脸的商人都来了。郑启元也接到了请柬,但他不想参与,后来考虑到以后可能会因为什么事需要利用柯长安,便改变了主意。
郑启元来到联合社,联合社的大门上挂着“半岛渔农贸易联合社开业暨南咀码头修缮竣工庆典”的横幅。门前,锣鼓声中,舞狮队闹得正欢。看热闹的人,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外围响起汽车喇叭声,大家让出一条道,摩托车前呼后拥,把一辆黑色轿车夹在中间。大冢钻出轿车,柯长安迎了上去。
“鸣炮!”
鞭炮声响过之后,大冢讲话:
“今天,是大喜日子,”他指了指头上的横幅,念完,又面对人群,“皇军,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这,就是证明。今后,大家共同努力,共同配合,金钱,都有。”大冢讲完话后,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
看来,日本人是盯上天灯垴这块肥肉了。他们兵力不足,无法实现军事占领中国,就让汉奸势力介入。
半岛渔农贸易联合社开业后,坐镇的是一个叫山岛吉夫的日本人。山岛吉夫的公开身份是总经理,背地里,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日本人所设“武汉驻屯军司令部情报部门经济课”的特工。通过联合社,他可以在获取鄂东南地区军事、经济情报的同时,大量搜刮大幕山区的木材、苎麻、桐油和梁子湖地区的水产品,并牢牢控制食盐等日常生活必需品,以达到奴役中国百姓的目的。天灯垴集市上,只有联合社有盐出售,一些见利忘义的商人整天围着柯长安转,他们从柯长安手中买来高价盐,再加价卖给老百姓,弄得市面上盐比金子还贵,乡亲们苦不堪言。
梁子湖抗日游击队总部移驻天灯垴,梁子岛成为游击队后方基地,工作重点转化为立足天灯垴、破坏敌人的交通线、粉碎敌人的经济掠夺计划。
郑启元通过伪省政府高敬义参事的关系,从武汉买到一百斤食盐。高参事曾经是郑启元的下属。运回食盐的那天,郑启元贴出告示:“广益堂百货商铺有食盐一百斤,每人可平价购买食盐一斤,售完为止。”天灯垴上,百姓奔走相告。广益堂前,买盐的队伍排成长龙。
“郑掌柜是好人啊,给我们买回盐,还不涨价。”
“可惜只有他一人为我们着想。”
“是啊,盛昌、佳源、兴茂……哪家铺子不是跟柯长安勾搭着赚昧良心的钱?”
柯长安混在人群中,他暗自嘀咕:“看你撑到几时!僧多粥少。”果然,食盐很快卖完。柯长安向雷苕货等几个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就悄悄溜走了。
“为什么不卖盐给我们?”“骗人,你们一定是把盐藏起来了。”“不卖盐就砸他的铺子,看他藏不藏。”
“为了大家吃到盐,我们东家好不容易才买回一百斤,盐确实卖完了,请乡亲们理解。”伙计不断解释。
可是买盐的人根本不听解释,“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不然,我们就砸铺子。”
柯长安的手下手一挥:“砸铺子!”
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受到蛊惑,涌向广益堂。他们推倒伙计,就打砸抢起来,场面失控。
郑启元闻讯赶来,正要制止,鬼子的摩托车队停到他的铺子前,二话不说就把郑启元带走了。王江涛和陈星魁赶到的时候,广益堂里一片狼藉,正在收拾残局的伙计看见他们,哭着说:“东家被鬼子带走了。”王江涛迅速联系胡传胜,胡传胜回话:“人已被押往武汉特高课。”
游击队召开紧急会议,会上,王江涛说:“今天,我和陈队长去天灯垴集市了解市面情况,看到郑老的店铺被人砸了,郑老也被日本人带走。胡传胜说,人已被押往武汉鬼子特高课。为了让老百姓吃到食盐,郑老从武汉弄回了一百斤食盐,平价卖给老百姓。老人家的一片爱民苦心不但没有得到回报,反而受到如此打击,显然,这事与山岛吉夫有关。山岛是想借此恐吓商人,树威立信,这是鬼子经济掠夺计划的冰山一角。我们要坚决挫败敌人的计划,但当务之急是救人。”
陈星魁说:“高参事可以救我外公。他曾在我外公手下当过书记官。”
“高参事远在武汉,我们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呢?”王江涛追问。“我走一趟吧,毕竟我很熟悉武汉。”李汉章说。“我也去。”陈琼芳说。
散会后,王江涛、李汉章、陈星魁兄妹一起去了郑启元家。
晚上,山岛宴请柯长安,柯长安受宠若惊。山岛端起酒杯:“柯桑,这件事,干得漂亮,干杯!”
柯长安喜不自胜,脖子一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说:“都是太君的功劳。”
山岛掏出三根金条,“好好干,好处,很多。”
看到金灿灿的金条,柯长安眼放绿光。他接过金条:“为皇军效力,为大东亚共荣圈效劳,万死不辞。”书桌上的电话响了,山岛吉夫站起身去接电话,电话是从武汉打来的。山岛吉夫毕恭毕敬地站着,左一声“嗨”,右一声“嗨”,像是受到了严厉训斥。他放下电话,黑着脸来到柯长安面前,柯长安意识到情况不妙,就慌慌张张站起来,山岛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得柯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山岛说:“郑先生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你的良心,很坏。”柯长安心想,山岛是为郑启元的事挨了上司的骂,早知郑启元在日本人那里有通天的本事,他就不出那样的馊主意了!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路上,柯长安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来气:“要惩罚郑启元的是日本人,为郑启元开脱的还是日本人,凭什么该我倒霉?在金牛地界,我柯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怪只怪我自己财迷心窍,着了日本人的道,当什么狗屁会长。既然日本人高看郑启元,我何必得罪人呢?”想到这里,柯长安决定去郑启元家里报喜讯,顺便擦擦自己的屁股。
柯长安屁颠屁颠地来到郑启元家。“他来干什么?”王江涛自言自语。“我们先回避一下,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汉章说。王江涛他们四人去了偏房。陈琼芳的外婆端坐在客厅里。
“见过老太太,我是来给您报喜讯的。郑先生没事了,武汉那边,刚才打电话把山岛骂了一顿,说他不该抓郑先生。不出意外的话,郑先生明天就回家了。”“这么说,我要谢谢你了?”陈琼芳的外婆不冷不热地说。“谢倒不必,都是本乡本土的,谁也不想看别人受到日本人欺负,山岛要抓郑先生的时候,我就阻止过他,没想到不起作用,还是郑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
“这些话,你留着跟我老伴说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管这些。”话不投机半句多,柯长安识趣地告辞。
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王江涛他们一头雾水。
第二天,郑启元回家了。陈琼芳缠着外公,要外公谈谈为何毫发无损地归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当年,一个叫邓世珍的人去日本留学,因为盘缠被小偷偷走,他流落街头。郑启元发现他的时候,他已饿得奄奄一息。动了恻隐之心的郑启元把他带回寓所。经过调理,邓世珍很快恢复了精气神,并在郑启元资助下去了日本。从日本东京高等师范毕业后,邓世珍带着日籍妻子登板枝子回国,在武汉谋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他一边教书,一边寻找恩人。武汉陷落前夕,一直没有找到恩人的他遗憾地回到老家生活。前不久,大冢去大幕山扫荡,发现了他和他的日本女人,大冢正缺翻译,就一请二骗三威胁,让他做了大冢的翻译。
郑启元被抓到金牛后,大冢准备吃过午饭再把郑启元转送到武汉。邓世珍认出了郑启元,用惊诧、疑问与关切的眼神看着郑启元。吃饭的时候,邓世珍避开大冢,探视郑启元,两人才互通前因后果,临别,郑启元把高敬义的电话号码塞给邓世珍,并告诉邓世珍,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逢凶化吉。
陈琼芳听完后唏嘘不已,她说:“外公,进了日本人的牢房,即使没死也要脱去一层皮,你能回来,真是多亏了邓世珍。”
郑先生被抓后,李汉章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鬼子忌惮有背景的人。顺着这个思路梳理下去,如果让郑启元把商人都团结起来,建立一个组织,暗中跟鬼子的联合社斗,那不光是食盐问题,就连经济封锁问题也会迎刃而解。现在,郑先生回来了,是时候成立天灯垴商界联合会了。李汉章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事不宜迟,他和王江涛一起来到郑启元家落实游击队的决议。
商铺被砸,让郑启元心中五味杂陈。对那些不明真相而砸商铺的人,他怒其头脑简单、被人利用,“但归根结底,这事也怪不了他们,要恨就恨日本人,什么下三烂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郑启元啊郑启元!你还能独善其身吗?日本人的爪子可是伸向你了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
游击队的建议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启元差人把天灯垴各商铺的老板都请到家里来。
在郑启元家里,李汉章向大家作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梁子湖抗日游击大队政委李汉章。”李汉章指了指王江涛,“这位是大队长王江涛。认识大家,我很高兴。今天,我们来到这里,主要是跟大家一起商量成立商会的事。为什么要成立商会呢?这要从这场战争说起。日本人发动的对华侵略战争,除了军事这个主要手段外,还有文化、经济等手段。抵抗侵略,人人有责,战场上杀敌是我们的事,而粉碎敌人的经济掠夺阴谋,则要依赖在座诸位同心协力去斗争。所以,我们有必要成立商会。”
李汉章又接着说:“在座诸位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相信大家明白,日本是个岛国,四面临海,地域狭小,物资贫乏,所以日本人疯狂搜刮我们的财富,就是要以战养战。我们都快亡国灭种了,却还有人置百姓于不顾,昧着良心养肥小日本,而小日本拿着我们的粮食和钱,又来屠杀我们的同胞。扪心自问,这样是不是在助纣为虐?是不是不折不扣的汉奸?是不是民族的罪人?”郑启元激动地说,“我相信大家都不愿做汉奸,我理解大家的苦衷,但如果大家拧成一股绳呢?人心齐,泰山移啊!游击队号召我们成立商会,我看这个主意好,有了商会,我们就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跟鬼子的联合社斗。”
一阵交头接耳后,盛昌、佳源、兴茂等店铺的老板先后表态同意成立商会,并表示他们愿意将之前从柯长安那里买来的食盐全部平价卖给老百姓,卖完后,不再倒卖柯长安的高价盐。
王江涛说:“很高兴看到各位老板的表态,关于食盐,如果市场上短缺,游击队将想办法解决。”
天灯垴商业联合会在游击队的组织下成立了,大家一致选举郑启元为商会会长。事有凑巧,商会一成立,柯长安就找上了木材行的郑世香:“郑老板,日本人急需一批木材,你的木材我全要了,只要你肯卖给我,我加价三成。”郑世香未置可否。
“这年头,有钱不赚的是傻子。”柯长安进一步说。“好吧,我考虑考虑。”“还考虑什么,我去找人来搬木材。”
柯长安走后,郑世香马上向郑启元报告了这件事。“你稳住他,我派人通知游击队。”
18.四面出击
胡传胜送来情报,日本人为了加固江防阵地,让大冢派兵从南咀码头运送一批木料去武汉。郑启元传来的口信与胡传胜的情报正好吻合,王江涛和李汉章当即决定打一场伏击战,战场就选在杉树林。
杉树林是通往南咀码头的一片低洼地,也是去南咀码头的必经之路。涨水季节,道路泥泞不堪,运送货物,必须蹚水。车子开到这里,就无路可走了,货物就要用人力转运到码头。
游击队埋伏在杉树林旁的岗地上。
一辆摩托车开路,日本人的车队向伏击阵地驶来。王江涛叮嘱队员们沉住气,等车队过去一半再开火。摩托车进入了伏击阵地,“一、二、三……”王江涛数着眼前过去的车辆,数到“五”时,他瞄准汽车驾驶员喊了一声:“打!”驾驶员被击中,失控的汽车撞向前面车子的尾部。所有的车子停了下来。王江涛指挥一拨队员冲向后面的车队,陈星魁带着另一拨队员向前面的车队冲。前面的鬼子以摩托车为掩护,展开反击,但被队员们消灭。后面的鬼子仗着人多,还在负隅反抗。双方战斗正酣,雷苕货鬼头鬼脑地逃进了树林。在游击队强大火力的压制下,鬼子们抬不起头来,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队员们打扫战场,王江涛召集船夫往船上运木材。
“队长,俘虏里有个女的,怎么办?”夏子来报告说。
王江涛走过去,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战战兢兢地站在汽车旁边,女人惊恐地望着他。王江涛想开口说话,但突然想到自己不会日语,回头看陈星魁没有在身边,就用眼睛示意日本女人不要怕,游击队不会伤害她。
王江涛转过身,对夏子来说:“女的留下,男的全部杀死。”夏子来刚要把俘虏带走,李汉章赶过来,说:“等等。”
王江涛不高兴地说:“快刀斩乱麻,有什么好等的。”“对俘虏,我们是有政策的。我看就派人把他们送到江北去。江北那边,新四军指挥部有专门改造日本俘虏的学习班。”李汉章说。“上次我们在南咀吃过不杀俘虏的亏,对禽兽,没有仁慈可言。”
王江涛说完就拔出了枪,李汉章抓住他的手,严厉地说:“这样做,是犯错误,我的同志!”
正僵持着,叶家虎带着岛上的队员赶来了。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赶快把这些木料运回去,岛上不是没有学校吗?就用这些木料盖一所学校,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俘虏,我们带回去。”李汉章对叶家虎说。
满载木料的船队浩浩荡荡返回梁子岛。队员们押着俘虏上车。一个俘虏趁机拔腿向树林里逃跑,被夏子来一枪击毙。
“车子不能留给鬼子。”王江涛说。几个队员朝驾驶室扔手榴弹,巨大的爆炸声中,一辆辆车子被炸得残缺不全,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雷苕货逃回半岛渔农贸易联合社,听了报告的山岛吉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椅子上,柯长安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此时,游击队驻地上,队员们喜气洋洋,但游击队队部空气有点紧张。几个主要领导,谁也不说一句话,关于怎么处置俘虏,大家都在等江北的回复。刘云妮拿着电报进来了,王江涛接过电报,看了看说:“江北指示我们即日启程,把俘虏押送到长圻寮交通站。江北还让陈琼芳去参加江北新四军集训班的学习。”关于俘虏,王江涛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老实说,他对这个结果有意见,但命令要执行,要不是陈琼芳可以去学习的喜讯冲淡了不愉快的情绪,他都不知道怎样去执行这个命令。
押送的任务落到了李汉章和柯大力身上。此行要经过池湖交通站,路上,有廖旅长的防区和日本人的封锁线,任务比较艰巨。考虑到任务的特殊性,李汉章选择的线路是从虬天公路进入龙山山区,再往东北经沼山山脉,直插池湖,这样路上全是山区,虽然路程较远,但可以避开日本人和国民党军队的纠缠,唯一要防备的是小股土匪的袭扰。
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这个时候,最引人注目的是桐花。山坡绿林间,悬崖上,谷地,喇叭似的桐花开得正盛,它们不断地闯进陈琼芳的视野,让她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她觉得这些桐花就像是王江涛,一路上不断地叮嘱她:“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小分队一行来到了鄂家庄,李汉章和陈星魁曾经在这里打过尖。大家都饿了,李汉章决定在这里短暂停留,解决吃饭问题,顺便了解一下山上的情况。山里过兵,在村民眼里,不是好事,所以村民们闩门闭户,躲在家里或者藏到山上。李汉章来到那个接待过他的老人的门前,老人从门缝里认出了他,就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几个鬼子,他抓住一个鬼子就是一拳头,想不到老人家力气还这么大,那个鬼子被打得捂住肚子嗷嗷叫,日本女人则被吓得尖叫。
李汉章拉住他,“老人家,不要打了,他们放下了枪,是俘虏,是我们优待的对象。”
“优待对象?前天,一队鬼子来村里打劫,抢走了一头牛,还打死了我的侄儿。他们优待过谁?”
“老人家,您冷静一点,我们一定会为您的侄儿报仇。但您的确不能打他们,我们正在执行上级的任务,要把他们送到江北新四军那里去。”
见没有危险,村民三三两两围过来,来者不善,李汉章担心场面失控,就向陈琼芳使了个眼色,陈琼芳拉了拉柯大力的衣角,两人便立在俘虏和村民之间。老人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李汉章向他打听山里的情况。
老人告诉李汉章,自从游击队撤走后,山上来过一拨土匪,不久后就走了。现在山上有第二拨土匪,土匪头子叫黄大炮,听说是国军残兵,收了一些散兵游勇,一共一百来号人,住在大寺,占山为王,在隘口拦路打劫,凡是没有钱的过客,便性命难保。山下的有钱人家,就是土匪们园子里的菜,土匪想吃了,就下山“摘菜”。不过,在打日本鬼子这件事上,他们也从不手软。
此去池湖,必经大寺,面对前方路上的绊脚石,李汉章陷入沉思。
“听说,他参加过马鞍山战斗,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人说。
“马鞍山阻击战?我知道。”李汉章说。
马鞍山阻击战是国民革命军在梁子湖地区进行的最惨烈的一次战斗。当时,被日军称为“支那勇将”的国军185师546旅旅长朱炎晖,率部在马鞍山阻击进犯金牛的日军波田支队。战斗打响了,日军出动二十多架飞机,对阵地进行狂轰滥炸。在大炮和装甲车炮火掩护下,日军地面部队向马鞍山阵地发起猛烈的攻击。阵地上血肉横飞,一片火海。染病在身的朱旅长,坐在担架上指挥战斗。战斗持久,双方死伤惨重。日军不断增兵,以一部兵力正面强攻,余部从坳头、罗桥侧面包抄马鞍山,546旅陷入重重包围中。双方激战三天三夜,546旅将士三分之二殉国。副官秦晓霞背着身中数弹的朱旅长,冒死杀出重围。
有过这样的经历的黄大炮,李汉章相信他再坏也是有可能被自己说服的。想到这里,李汉章决定只身闯匪窝,向黄大炮借道。陈琼芳不同意,她担心李汉章有去无回。“没有退路了,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不然怎么知道能不能通过。”拗不过李汉章,陈琼芳只好默许。走了四五里路,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土匪。“站住!”他们用枪对着李汉章。
一个眼睛下长着黑疤的土匪说:“此山归我有,此路是我开,想把路来过,孔方兄说话。”
“我是梁子湖抗日游击大队的,要见你们黄大当家,烦请兄弟通报一声。”
几个土匪,你望我,我望你。“你等着。”黑疤向大寺跑去。李汉章被土匪带到了大寺。几经战火,大寺显得残破不堪。黄大炮坐在大殿上,盛气凌人。
“梁子湖抗日游击大队政委李汉章拜见黄大当家。”李汉章双手抱拳,自报家门。
“李政委,你是共产党,我是土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不在一条轱辘道上。你上山,不是想打我的主意吧?”“黄大当家,国难当头,中国人要团结,共产党光明磊落,只要是抗日的队伍,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大当家的应该是546旅朱旅长的人吧?马鞍山一战,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让日本人胆战心惊。546旅的官兵都是好样的,是血性男儿,所以,我今天来是交朋友的。”
黄大炮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刻骨铭心啊!我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马鞍山。那么多弟兄,说没就没了,马鞍山上遍地尸首。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今生今世,我跟日本人的梁子是结定了。对了,李政委此行,恐怕不是为了交朋友这么简单吧?”
“向你借道。”“此话怎讲?”
李汉章说明了来意。“既然你开口了,我就卖你个人情,你们的人可以过去,日本人留下。”
“大当家的留下他们做什么?”李汉章知道他要杀死那些战俘,明知故问。
“你是当政委的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黄大当家,你痛恨日本鬼子,我理解,也敬佩,但你不能这样做。他们是战俘,应该受到优待。”
“李政委,这要问546旅那些死去的兄弟答不答应。”
“日本鬼子是禽兽,但我们不是。再说,那些日本士兵,并不是个个都愿意打仗的,他们也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他们何尝不想在家里过没有硝烟的日子。我们要痛恨的是那些顽固的军国主义分子,对他们,我们要以牙还牙,让他们血债血偿。”
“那你留着战俘有什么用呢?”“用处大着呢!我们可以教育他们,转变他们,让他们去战场上做一些有益的工作。新四军江北根据地有很多这样的日本士兵,他们经过感化和教育,加入了反战同盟组织。在战场上,他们现身说法,揭露军国主义罪行,宣传和平思想,在瓦解敌人的斗志上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黄大炮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土匪,只要让他懂得其中的道理,只要帮他拎清孰重孰轻,这个弯,他转得过来。
“还是共产党厉害!我黄大炮虽然是个粗人,但不至于一窍不通。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哪有朋友向朋友借道的道理?我的地盘,你来去自由。可是今天,你得不自由一回。”
李汉章一愣,黄大炮接着说:“喝了酒再走。”两人哈哈大笑。“谢谢大当家的盛情,但我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有缘他日相见,我们一醉方休。”“既然你执意要走,兄弟我就不挽留了。”“后会有期。”
黄大炮目送李汉章消失在丛林之中。
池湖水上交通站位于鄂城长江段池湖港。池湖港港宽水深,既是天然码头,又是从长圻寮去往江北的水路上的重要渡口。港岸住着数十户以水运为生的居民,岸上的几家小商铺,形成了一个港口小商埠。码头经常有三四十只船停靠,江面上日军的舰艇不时游弋。李汉章来到一家靠码头的商铺,商铺是池湖交通站站长佘植富的蹲守点。佘植富二十岁左右,给人办事干练的印象,没事的时候,他就守在铺子里“闲坐”,找人聊天,观察港口动态,等待任务。
见面后,佘值富把李汉章一行带到杨岭武工队,让他们趁日军舰艇巡逻的间隙渡江。午夜,天空清朗,繁星闪烁,江面宽阔,轻浪拍岸,清风徐来,给人舒服、凉爽的感觉。横亘在江北土地上的大别山,显得十分朦胧。一股暖流在陈琼芳身上流淌,那里是她的向往之地,新的学习与战斗生活即将开始了。
船过江心,远处一个庞然大物驶来。不好!佘站长警觉起来,“鬼子每隔一个小时巡逻一次,今天怎么突然增加了巡逻次数?”顾不上这些,他一边奋力划小船,一边交代大家匍匐在船舱里,鬼子舰艇上的探照灯打过来了,佘站长镇定自若地划船。
“渔船,靠过来。”鬼子喊话了。小船不停地向江北挺进。船上一个俘虏趁大家不注意,翻身滚入江中,小船上一阵骚动,剧烈摇晃。一发炮弹落在小船旁边,掀起巨浪,船翻了。江面上,波浪翻滚,陈琼芳一会儿冒出头,一会儿沉下去,柯大力游到她的背后,拉着她向江北游去。李汉章去救日本女人,两个人在水中挣扎。又一发炮弹,击中了小船,一块船板落在佘值富的身边,他抓起船板,向李汉章游去。
“抓住船板,日本女人交给我。”佘值富说。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李汉章就是甩不掉日本女人。千钧一发之际,佘值富一把拉过日本女人,李汉章这才抓住船板。小船被炸得粉碎,日舰朝上游开去。几个人游到岸上,已是精疲力竭。江面上,已看不见战俘的踪迹。江北,长圻寮水上交通站来人接应,接走了陈琼芳和日本女人,又安排船只送李汉章、柯大力和佘值富返回江南。
新四军鄂豫边区指挥部电令游击队抓住一切有利战机,继续破坏梁子湖陆路、水路运输线,扩大战果,打击敌人。与此同时,日军咸宁天谷师团调一拨鬼子驻守天灯垴,鬼子的头儿叫川端正雄,归大冢指挥。游击队南面的活动空间受到限制,过蔡家海向东,鬼子防守力量相对薄弱,叶家虎化装成渔民,从蔡家海去紫檀庙一带侦察敌情。
紫檀庙是梁子湖东岸一个小集镇,背靠大山,面临梁子湖,铁贺公路线由北向南穿街而过。街两边都是清一色的两层或三层砖木结构徽派民居。民居底层为店铺,上层住人。集镇的北边,一条山溪从沼山脚下自东向西蜿蜒。或激情啸歌,或浅吟低唱,它闯过幽深的峡谷,绕过乱石,一出紫檀庙北面的紫檀桥,就变成宽阔的大港,奔向梁子湖。大港两岸长满蒿草、芦苇,水中鱼翔浅底,水草摇曳。紫檀桥下游有一个小码头,走水路的人,可以从这里进出紫檀庙。紫檀桥向北五里许的高岗上建有鬼子的据点,据点驻有鬼子的一个小队,小队长叫神源。据点的炮楼就建在公路西侧的朱家垴塆。
时值中秋节,两个轿夫抬着鬼子的司务长晃晃悠悠向紫檀庙走去,后面跟着两个喽啰兵。小小的紫壇街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塞得密不透风,见有鬼子过来,赶集的人让出一条路。轿子在一处肉案前停下,鬼子的司务长从轿子上走下来。
“肉,全部拿走。”
两个鬼子去抬肉,屠夫陈一刀急了,“你们还没给钱!”“八嘎!”那个司务长一掌推来,陈一刀差点摔倒。
抬肉的鬼子刚刚伸直腰,陈一刀怒向胆边生,顺手操起砍骨刀,把身边一个鬼子按在案板上,手起刀落,砍下了鬼子的头。趁其他鬼子发愣之际,惹下大祸的陈一刀机智地隐身人群。街上响起枪声,一片大乱。正在街上行走的叶家虎见一个鬼子追赶着陈一刀,便掏出手枪干掉了这个鬼子,紧跟其后的鬼子司务长见此情形,抱头鼠窜。
听到枪声,朱家垴据点的鬼子倾巢而出。他们来到紫檀街,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幸亏大部分老百姓都跑到山上避难去了,否则,难逃鬼子的魔掌。没有抓到人,鬼子哪肯善罢甘休,他们一把火点燃了紫壇街,那些干燥的房板,一碰到火苗,就噼里啪啦燃烧起来。一会儿,街上火光冲天。
看到紫壇街遭劫难,藏身在水辣蓼丛里的陈一刀要回去报仇。叶家虎拉着他上船。“单枪匹马,你想送死呀?”两人回到游击队营地,叶家虎汇报了紫檀街的情况。陈一刀有家回不去了,就参加了游击队,他嫌自己名字不好听,就缠着陈星魁,要他帮忙改个名字。
陈星魁笑着说:“你杀死了鬼子,参加了游击队,这就意味着新的生活从此开始。洪新世绪,你是新字辈,就叫陈新生吧。”
陈一刀喜上眉梢,“这个大号好,念起来中听。”
面对鬼子的兽行,王江涛决定拔除鬼子的朱家垴据点,挫一挫他们的嚣张气焰。朱家垴据点在铁贺线金牛与保安中间,距金牛与保安在百里左右。而天灯垴川端正雄部隔湖距朱家垴只有三四十里。王江涛不担心金牛和保安的鬼子前来增援,唯一担心的是川端部。
陈星魁带着一个中队去攻打据点,王江涛带着其余人马埋伏在紫檀桥,阻击川端正雄的增援部队。偷袭时间定在凌晨两点,正是敌人沉浸于梦乡中的时刻。队员们从朱家垴西边的桃树林穿过村庄,悄悄摸到炮楼旁边。夜深人静,陈星魁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两点。陈新生和一个队员向鬼子的哨岗爬去,两人在一个土坎后面停下来,陈新生扔了一块石头,引得哨兵查看,两人一跃而起,一人干掉了一个哨兵。鬼子探照灯打了过来,两人来不及躲避,被发现,顿时,鬼子的机枪疯狂扫射,陈新生身旁的队员身中数弹,倒在地上。陈星魁一枪打掉探照灯,突击队队员都一跃而起,炮楼里的鬼子冲了出来,被及时赶到的游击队打了回去。与此同时,炮楼里的机枪“哒哒哒”地响个不停,游击队折回战壕。鬼子火力太猛烈,要接近炮楼很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枪声、爆炸声一刻也没有停歇。陈星魁眉头紧锁,思考对策。已经有两组炸炮楼的队员饮弹牺牲,这样进攻,付出惨重代价不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任务。进退维谷之际,朱家垴塆百姓拿来了湿淋淋的被褥和方桌。他们把被褥盖在桌子上。
陈星魁明白了意思,命令火力压制,第三组队员抱着炸药包,钻进桌子底下,顶着桌子向炮楼冲。鬼子的机枪手朝着这个向前移动的怪物扫射,子弹打在被褥上,减轻了杀伤力。神源向大冢求援:“我们遭到游击队的袭击——”话未说完,电话线被切断。两个队员已经冲到炮楼下,拉开导火索后,迅速滚开。炮楼在轰隆巨响中灰飞烟灭。
残寇被消灭后,乡亲们聚在一起,围着游击队队员,有说不完的话。陈星魁好不容易挣脱这些热乎乎的手,带着队员返回营地。队员们脸上精神饱满,一个个队员,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川端正雄那边,没有动静。当时,朱家垴据点的鬼子向大冢求援,大冢接到电话后,立马派兵增援,等援兵赶到,炮楼已只剩下残骸,灰烬闪着暗淡的光,仿佛在嘲笑鬼子:“你们来了,又能怎样?”
朱家垴据点被端,大冢命令川端正雄清剿游击队。川端正雄初来乍到,正想表现自己,他对柯长安说:“柯桑,带你的人,打探游击队驻地。”柯长安领命而去。他以收购水产品的商人身份为掩护,来到了熊万隆。
“莲子芡实鸭毛卖啰——价格公平包满意——”柯长安一边走,一边摇着铃铛喊,他的眼睛贼溜溜地四处偷看,一个小孩拿着鸭毛出来。
柯长安停下来,笑嘻嘻地说:“要干的啊。”他接过鸭毛摸了摸,说:“这鸭毛不干。”小孩子有点失落。柯长安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说:“不要紧,下回你再卖给我。”说完,他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就问孩子:“乖孩子,问你个事,这附近有一伙生人来过吗?我兄弟跟他们跑了,我要找他。”小孩接过糖,点了点头。柯长安正要继续问,一个妇女跑出来,“小泥鳅,不许跟陌生人讲话。”说完,把孩子拉了回去。
柯长安脸上划过一丝微笑。“叮叮叮!莲子芡实鸭毛卖啰——价格公平包满意——”声音渐行渐远。官山与村子隔着一条垅,游击队据地就在山上。山上林木葱茏,不进山是发现不了游击队队部的。刚出村子,柯长安看见炊事班的胡胖子挑着一担箩筐,从一条小路进了官山。
胡胖子看后面跟着的人不像庄稼人,就走进了林子深处。
这么大的山林,贸然闯入很危险,柯长安找了一处藏身之地,隐蔽起来,想一探究竟。太阳偏西了,鸟儿归林,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柯长安等了两个小时,就是不见胡胖子转回来,他估计这里就是游击队的安身之所了。柯长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急急忙忙赶回联合社。
川端正雄对他的发现非常满意,竖起拇指夸奖他:“柯桑,好朋友!”柯长安心里喝了蜜似的,十分高兴,说:“为太君效劳,我的本分。”说完,他拿着川端的赏钱,脚不沾地,一溜烟跑了,找了个烟花之地,寻花问柳。
第二天,柯长安带路,鬼子的清剿队出发了。
徐家河自西向东,经徐家桥,再折向北,流向梁子湖。鬼子要攻打官山,徐家桥是必经之路。获得情报的游击队兵分两路,一路埋伏在桥南东山,另一路埋伏在桥南西山。
日上三竿,东山山顶上的一棵树倒了,这是信号。陈星魁传令队员们沉住气,等东山枪响了再射击。鬼子的队伍一步一步向徐家桥逼近,几只鸟儿突然从西山的树林里飞出,骑在马上的川端正雄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西山,又看了看东山,没有发现动静。他对两个机枪手叽里呱啦地说着,机枪手向东山和西山一阵扫射,枪声惊得鸟儿四处乱飞。西山方向,鬼子的盲目扫射,一个游击队队员的肩膀中弹,陈星魁急得直冒汗。还好,这个队员咬紧牙关,捂着中弹流血的伤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番火力侦察,消除了川端正雄的疑虑,鬼子又前进了。
当鬼子走到桥中间的时候,王江涛一声喊:“打!”两边的游击队队员同时射击,弹雨覆盖了桥面,几个中弹的鬼子掉进水里,桥上的鬼子纷纷卧倒。川端歇斯底里地喊:“射击。”没有一个鬼子敢露头,川端正雄气得嗷嗷大叫:“开炮,开炮。”公路上的鬼子架起小钢炮,一时间,东山和西山同时遭到炮弹的轰炸。王江涛组织神枪手,专打鬼子的炮手。这阵势,让川端正雄讨不到任何便宜,他扔下十几具尸体,飞身上马,逃命去了,其他的鬼子跟在他的后面拼命狂奔。游击队冲下山来,枪声渐渐停止。打扫战场的时候,柯长安伏在桥栏上,头朝下,身中数弹,死了。“狗杂种,该死!”一个队员朝他啐了一口,骂道。为防止鬼子反扑,游击队迅速撤离战场。
就在游击队取得伏击战胜利的时候,李汉章和柯大力被鬼子一路追赶,来到了芦席口。返回驻地的途中,他们走到横地桥和保安交界处的一个村子里,正赶上鬼子大扫荡。两人隐蔽起来,观察情况。几个鬼子兴奋地大叫着追赶一个姑娘。柯大力要开枪,李汉章拉住他,两人迂回到鬼子背后,各打死一个鬼子。鬼子发现背后有人袭击,转身追赶。追了四五里地,鬼子不但没有放弃,而且人数越来越多。一条大港挡住李汉章和柯大力的去路。过了大港,就是保安湖了,大港有两三米宽,柯大力向后扔出一颗手榴弹,鬼子卧倒。趁此空隙,柯大力飞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大港对岸。他伏在港堤边,一面瞄准敌人开枪,一面催促李汉章过港。李汉章憋着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一跃,脚尖刚好踏上岸,柯大力起身上前,拉了李汉章一把。借着这股力量,李汉章上了岸,两人消失在保安湖的蒿草和芦苇中。鬼子起身,不见人影,无功而返。
两人坐在芦苇丛中一处干燥的墩子上喘息。“刚才好险,我真怕你过不来了。”柯大力说。
李汉章笑着说:“我虽然不像你一样有力气,但人是有潜能的,这些潜能往往在危急关头被激发出来,这潜能,大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
“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汉章折断一根芦苇,在地上画着地图,说:“我们有两条路,一条路是顺着保安港,过长港,去磨刀矶,磨刀矶对面就是梁子岛。但这条路要经过廖其峰的防区。经过梁子岛保卫战,我们已经跟廖其峰撕破了脸,所以这条路不是很安全。另一条路是走芦席口,穿峒山湖,过梧桐湖再到梁子岛,路远了一点,但避开了廖其峰防区,相对安全一些。”
“那我们走第二条路?”
李汉章点了点头,“走吧。”
芦苇浅滩不远处是一个汇水湾,里面停着一条小船,一个老人正在生火做饭。李汉章上前打招呼:“老人家,您做饭啊?”老人点了点头,也不问他们去哪里,说:“上船吧!”船家的规矩是不问船客去向,要等上船后船客自己说。
船顺流而下,到达芦席口的时候,老人家鼎罐里的饭也熟了。李汉章和柯大力付了船钱,告别老人。
“要不,你们顺便吃一口,再上岸?”“不了,谢谢老人家。”
跟天灯垴一样,芦席口也是一个繁华的商品集散地。这里北可顺长港至樊口,入长江;南可溯港而上,去金牛;东可经保安湖,直抵保安;西可过豹子澥,去武汉。芦席口码头、长港两岸,分布着一些村落,这些村落,地势较高,所以名字中都带“墩”字。比如芦席口码头有陈家墩,陈家墩的隔壁是张家墩,与它们隔港相望的是邱家墩。芦席口河港密布,遍地芦苇,打鱼是百姓的主业,种庄稼则是副业。那些高处的农田,都被富人占有,平民没有田地可耕,靠租田或打工也不能糊口,所以风调雨顺的年份,他们就背着装满秧苗的秧篓子,去沼泽、滩地,寻找浅水区域或芦苇凼子、沟渠、沼泽,见缝插针地插上秧苗,听其自然生长,以补贴一家人的生计。
遇到发大水,这一带地势较高的邱家墩都会被淹没,简直是一片水乡泽国!平民百姓就只能拖家带口,外出乞讨度日。
李汉章和柯大力上岸后,找了一个饭庄,随便要了两个菜,开始吃饭。饭庄里两个大兵吃完饭后,旁若无人地往外走。老板点头哈腰地招呼:“老总慢走。”等他们一出门,那个老板朝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什么狗东西!”
“老板,这里怎么有大兵?”李汉章问。“以前是没有,可是上个月,一个姓冯的带着队伍过来了,他们就驻扎在对面的邱家墩。”“是不是冯丹?”
“对,就是叫这个名字,我听人喊他冯旅长。”
李汉章心里想:“他的部队不是去湖南了吗?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又被差回梁子湖了。日本人没有增兵的迹象,国民党倒是动作很多,他们这样做,是在防谁呢?莫非是想阻断梁子湖抗日游击队与江北新四军的联系?不过,换一个角度看,冯丹回防梁子湖,对游击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以冯旅长的性格和操守,在打鬼子上,游击队多了一支可以信赖的队伍。”吃完饭,李汉章带着柯大力上路了。
船过峒山峡,峡口驶出一条船,拦住了李汉章和柯大力的去路。峒山峡,是峒山和横山夹着的一条峡谷,这是由峒山湖去梁子湖的水路必经之地。冯丹派兵在这里驻守,显然是要守住这条水上通道。李汉章和柯大力两人被几个士兵带到邱家墩。
“李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路过故人门前,门都不踏进半步,叫人怎么想啊!”冯丹说。
“得罪了!我也是刚刚知道你杀回梁子湖了。因为执行任务,就只顾往回赶了。”
“说来话长。当初,我带着部队去了汨罗一带,一战下来,一个旅的人打得只剩下一个团了。部队撤下来,在江西修水换防休整。这不,又把我打发回了梁子湖。”冯旅长喝了一口茶,问:“王江涛还好吧?”
“他很好。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呢。”
“唉,现在的时局呀,真叫人担忧!还没赶走日本人,就有心思对付自己人。你说这叫怎么回事!不过,李兄,你放心,我决不会做手足相残的事,但明面上,有些事我如果做得不对,希望你们理解。这次回来,我身边被安插了军统的人。”
他所说的军统的人,就是副官方晦明。临别,李汉章对冯丹说:“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经过芦席口的时候,看见你的士兵吃霸王餐。”
冯丹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自从有了黑水鸡,部队受很大影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整顿的。”
话说到此,李汉章起身告辞。
李汉章回到官山,游击队连夜召开会议。会上,李汉章向大家通报了形势,并分析说:“目前,中日之战已进入相持阶段。日军速战速决占领中国的梦想被我们顽强的军民粉碎了。在后方,日军加大了对占领区经济掠夺的力度,以弥补物资的匮乏。川端正雄的到来,是日本人想把天灯垴半岛拖入无边黑暗的前兆,而国民党又增兵布防芦席口,与月亮岛、麻石岭、大幕山南北的国民党军队呼应,形成一条线,锁住梁子湖的进出口。目前的局势,我们的活动空间被大大压缩,我们今后的斗争会越来越艰苦。同志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要发扬游击队迎难而上、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坚决地、勇敢地同鬼子斗,同一切反动势力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发展、壮大,才能打胜仗,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
散会后,王江涛拿出勃朗宁手枪在手中把玩。“江涛,想冯旅长了吧?”“冯旅长是一个有血性的军人。”王江涛答非所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相信冯旅长不会对我们下手。但他身边的军统特务恐怕就不一样了。”李汉章说。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策反?”
王江涛点了点头,说:“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川端以酒浇愁。山岛吉夫来到川端的住处,见川端一副醉汉模样,夺过川端的酒杯,摔在地上。“帝国军人,不可战胜。”说完,双手一拍,一个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
“川端君,这是雷桑,他顶替柯桑。”山岛说。
醉眼蒙胧中,川端抽出战刀,劈向雷苕货,“中国人,死!”雷苕货双手抱头,双腿一软,跪地求饶:“太君饶命,太君饶命。”战刀落在桌子上,震得筷子跳了起来。雷苕货的怂样,惹得川端狂笑不止。川端收回战刀,插入刀鞘,一把抓起雷苕货,“你,为大日本皇军服务,皇军大大有赏。”雷苕货脸色发白,“我服务,我服务。”山岛吉夫示意雷苕货可以出去了。这先发制人的“见面礼”,吓得雷苕货屁滚尿流,夹着尾巴溜之大吉。雷苕货和雷凯是叔侄关系。在天灯垴半岛,雷家本是勤劳善良人家,却偏偏出了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屡教不改的雷苕货。气死雷老爷子后,这个不肖子弟就跟哥哥分道扬镳,过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平日里,雷苕货替人跑跑腿,混个叫口打差饭,柯长安来天灯垴后,他就跟柯长安混到了一起。现在,柯长安死了,山岛急需物色一个人顶替柯长安的位置,一来二去,就选中了雷苕货。
李汉章刚出门,冯旅长就接到了电报。电报是师部发来的,师长在电报里叮嘱他不要与共产党游击队有任何瓜葛,否则,军法无情。冯旅长苦笑着摇了摇头,有军统在身边,师长知道得那么快就不奇怪了。这让冯丹心里很不舒服,连睡觉,旁边都有一双眼睛盯着。但他又无可奈何,军统就像幽灵,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自己只是与游击队有共同的民族情感和利益,军统都不容许,真要有一天,自己与游击队走到了一起,那还不得等于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啊?自己的处境王江涛能想到吗?
冯旅长想到王江涛的时候,王江涛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叶家虎从梁子岛赶到官山,交给王江涛一根芦苇秆。
事情是这样的:叶家虎带着队员在湖边训练。东北方向的湖面上传来爆炸声,循声望去,鬼子的巡湖艇打翻了一条渔船。叶家虎带着队员赶到出事的渔船处,鬼子的橡皮艇已经走远了,船夫被打死,另一个人伏在一块船板上,鲜血染红了湖水。队员们把这个人救上船,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气息微弱地说:“我是县委——”话没说完,就死了。叶家虎从他的内衣口袋,摸出一节芦苇秆。事不宜迟,叶家虎让队员们回岛上掩埋烈士的遗体,自己则迅速赶回了队部。
王江涛打开芦苇秆,里面装着一封信。信是县委写来的。信的内容是:鄂豫边区指示,鉴于梁子湖地区的抗日形势复杂,为巩固沿江抗日根据地,梁子湖抗日游击大队留一个中队在原地坚持抗日,另外两个中队北上葛华段,与江北过来的先遣连编成新四军独立团,任命李汉章为独立团政治委员,陈星魁任独立团三营营长,刘云妮任县委机要员。李汉章和陈星魁即日率部与先期到达葛华段的先遣连会师,刘云妮随行。
王江涛将信交给李汉章。看完信,李汉章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和王江涛,一起出生入死,将这支队伍带起来,在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眼看即将分开,李汉章和王江涛的心里都不好受。“你不能留下来吗?”王江涛恳求道。“革命者要服从革命的需要和安排啊。”
又是一阵沉默。“老伙计,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只要把鬼子赶出中国,山不转水转,我们还是会转到一块的。”李汉章打破沉默,他的眼眶湿润了。
李汉章走了之后,游击队总部又迁回梁子岛。缺了李汉章,王江涛心里空落落的,还真有些不适应。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江涛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自言自语地说。
叶家虎进来了。“江涛,我爸来了。”话音一落,叶祥云跨进了门槛。
“江涛哪!你是队伍的主心骨,要担当起来。游击队人是少了,但只要你坚持打鬼子,我相信队伍一定会再次扩大。”叶祥云给王江涛打气。
王江涛一个激灵,“是呀!我这是怎么了?当初那股子炽热劲去了哪儿?游击队还要继续战斗呢,我怎么如此脆弱?”
“叶伯伯,您老放心,我会带着大家朝前走。”“这就对嘛。”叶祥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19.上阵父子兵
大雁南飞,转眼到了冬季。李汉章他们在干什么呢?王江涛脑中划过一道流星。他拍了一拍自己的脑袋,嘀咕着:“老伙计又来了。”说起来真怪,当你想起某个人的时候,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气息,会如愿以偿地来到你的眼前。
“队长,独立团来人了。”叶家虎向他报告。
王江涛三步并作两步,出门把通信员小刘迎了进来。小刘交给他一封信。看完李汉章的信,王江涛说:“这就对了嘛,有困难,找江涛。”叶家虎一头雾水。
“看把你高兴的,什么事呀?”“走,我们去兵工厂,独立团需要弹药。”
安排好通信员小刘,王江涛和叶家虎大步流星来到兵工厂。“队长,火急火燎的,有事吗?”盛厂长问。“独立团需要弹药。”“你传句话就好了,怎么亲自跑一趟?”
“你不懂的。”说完,王江涛交给盛兴邦一份清单,就回队部研究运送计划。
独立团在葛华段一带活动。此次运送弹药,唐家墩是目的地。去唐家墩,沿途要经过众多小湖和港道,既要应对复杂水域中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又要避开葛店鬼子和伪军的巡逻艇,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弹毁人亡。王江涛在地图上比画着,思考着,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下鸭儿湖、红莲湖、严家湖、上鸭儿湖这条“S”形的水路上。他敲了敲桌子,说:“就这条路了。”
听说游击队要给独立团运送弹药,叶祥云主动请缨。王江涛担心老人身体吃不消,出现意外,不同意。叶祥云不服气地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带,哪一条汊港河道我不熟悉?打了一辈子鱼,这点活路难不倒我,再说,如果路上遇到什么麻烦,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老人说得在理,王江涛找不到充分的理由反驳,就默许了。
运送弹药的船出发了。叶祥云驾一条船,船的中舱,装一层弹药便盖一层芦苇,看起来,这就是一条运芦苇的船。叶家虎和通信员小刘一条船,紧跟在后。按照计划,船到红莲湖要停泊,等待夜幕降落,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严家湖,到达上鸭儿湖。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专走被日军忽略了的河港,一路顺风顺水,夕阳搁在红莲湖西边的湖面上时,船刚好到达。落日熔金,空阔的湖面上,一道晚霞向泊船点延伸过来。岸边的芦苇、浅湖中的竹篙,镀了一层金似的,静静伫立,好像在发出天问。暮霭苍茫中,一队大雁“嘎嘎”叫着,划破天空的宁静,大雁忽而摆成“人”字形,忽而摆成“一”字形,飞向远方。
叶家虎去后舱生火做饭。他拿出大米,洗净,倒入鼎罐,又从湖里舀了几瓢水,盖好盖子,转身,去片柴堆拿出几根片柴,塞进钢灶,点燃一块蘸了油的布团,引燃了片柴。米已下锅,他又从鱼舱里捞出事先备好的鲫鱼和乌鳢,三下五除二,剖好鱼,洗净备用。等饭煮熟了,提出鼎罐,放在一旁,把鱼倒进小铁锅,就湖水煮湖鱼,待到鱼半熟,再加入腌制的干苕叶一起煮。这就是他们晚上的美味佳肴了。
看着叶家虎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小刘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叶队长一定是个老湖精。”
“那是当然,从小就在梁子湖里打滚子的人。不过,比起我父亲,我这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两人望了望叶祥云。夕阳的余晖洒在叶祥云的身上,他就像一尊古铜色的塑像,坐在船头。
开饭了,三人正在后舱吃晚饭,岸上杀来一群人,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的,举起枪瞄着叶祥云他们。为首的喊话:“把船靠上来。”叶祥云放下碗筷,不慌不忙地说:“好汉,都是水上漂的,有话好说,千万别开枪,我们把船靠上来。”
船靠了岸。为首的那个人总是斜着眼睛看人,人送外号斜眼。“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五门六道的人,今天我做一回主,你们留下货物,走人吧。”斜眼说。“不行啊,好汉,一家老小等着工钱换口粮啊。”叶祥云说。“如果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无情了。”说完,斜眼指使着几个手下,“把他们带回去。”
“慢!我是梁子湖渔帮的人,敢问好汉,你们是哪个堂口的?”叶祥云问。
“我们是樊湖汉留会。你们既是渔帮,为何没有加入汉留会?”“你也知道,自从日本鬼子打过来,在水上,我们是经常吃了上餐愁下顿,也就没有心思加入帮会,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我们定当酬谢。”
“我们吃上这碗饭,讲的是赊三不如现二,哪有什么规矩!”话,谈不下去了,满船弹药,一开火,无异于在炮仗铺里点火。
叶祥云望了一眼叶家虎,叶家虎说:“好汉,东西归你们,但你要把我带到唐家墩去。我得给我的货主有个交代。”
“你当我傻啊,等你去搬救兵。”斜眼警惕地说。
“出来混,都是求财的,一个‘诚’字走天下。你总不能让我背上私吞货物的名声而断了养家糊口的财路吧?”叶家虎说。斜眼想了想,说:“可以,但你们只能去一个人。”“掌柜的,我去吧。”叶祥云说。叶家虎点了点头。
叶祥云走后不久,斜眼翻开芦苇一看,里面藏着弹药,他喜不自胜,这下发大财了,想到叶祥云走了,意识到不对,便命令一个手下去追赶,哪里知道这个手下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却被叶祥云打晕在草丛里。叶祥云不是去唐家墩搬救兵,而是去红莲湖码头找袁绍正解围,这里离红莲湖码头近,袁绍正是他的船帮朋友,日本人打进来后,袁绍正在葛华段一带成立了一个名叫“汉留会”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总部就设在码头的一个四合院中。
找到袁绍正后,叶祥云来不及客套,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听叶祥云这么一说,袁绍正马上集合队伍,赶到出事地点。斜眼正在忙着搬运弹药,袁绍正的人把他们围起来:“不准动!”斜眼一看是袁绍正,双手抱拳,说:“龙头大爷,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您不会要抢我碗里的饭吧?”
“斜眼,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抢到我朋友的头上来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是一家人吗?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说你们吗?”
斜眼理屈词穷。袁绍正的人多,他惹不起,就朝手下挥了挥手,:“撤。”
“慢,这些东西原本么样放的,就么样物归原位。”袁绍正正色说。走是走不脱了。斜眼只好命令手下,又把弹药搬回去。
叶祥云问袁绍正:“袁兄,我听说汉留会是一个好组织呀,怎么出现了斜眼这样的人呢?”
“王兄有所不知啊。不错,汉留会的确是一个好组织,它的成立是有历史的。成立之初,它打出的旗号是‘反清复明’。后来,汉留会逐渐演变成一个反抗统治者压迫、除暴安良的民间组织。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党的残兵、地方上的地痞流氓,纷纷借机成立汉留会,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一时间,葛华段一带湖区帮派林立,有些汉留会甚至有国民党的特务参加,这些特务混杂在组织里,唆使组织成员与共产党的部队为敌。你知道,我们都是船帮的,朋友遍天下,我受命于鄂南中心县委,成立了一个叫‘金华山’的汉留会组织,专门打击、瓦解那些反动的汉留会。斜眼是周老九的人,而周老九是反动汉留会组织的头目,今天,幸亏是叶兄,换成别人,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谢谢袁兄,我们后会有期。”“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后会有期。”
船到唐家墩,已是半夜时分。唐家墩是湖边一个小渔村,村子面临红莲湖,背靠斗笠山。葛华段一带的鬼子经常扫荡独立团根据地,加上反动汉留会和汉奸暗中勾结鬼子,独立团常常打完一仗就要更换营地,残酷的斗争形势,决定了独立团经常风餐露宿的处境,但战士们从不说苦叫累,三天之前,他们才从芦雁滩撤到唐家墩。
陈星魁指挥三营战士搬运弹药。李汉章在团部陪叶祥云父子说话。
李汉章说:“谢谢你们,你们可是帮了大忙了。”“瞧你客气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你们做点事,应该的。”叶祥云说。
叶家虎接口道:“李政委,你可是瘦多了啊。”“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锅大了,添饭的人多了,担子重了,怎能不瘦!”叶祥云说。李汉章向叶家虎询问了游击队的一些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就笑着对叶祥云说:“家有老,是个宝啊。”
搬完弹药,陈星魁带着夏子来等岛上子弟来看望叶家父子,大家涌向团部。昏黄的灯光下,叶家虎与夏子来等抱成一团,陈星魁拉着叶祥云的手嘘寒问暖。
“看你胡子拉碴的,这可不是我眼里的星魁啊!”叶祥云说。“他呀,是我们的虎将,能睡个囫囵觉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刮胡子!”李汉章说。“云妮姑娘呢?”叶祥云问。“在县委。叶伯伯,有什么话明天说吧,你累了一天,该休息了。”陈星魁说。
“不用了,这水路,闭着眼睛我都能把船划回去。”叶祥云说。“你就不怕遇到湖匪或是反动汉留会的人?”李汉章问。“来的时候领教过了。”
李汉章一惊,“什么?你们还真遇到了?”“有惊无险,袁绍正把那帮家伙解决了。”
“袁绍正呀!他是我们的人,他的汉留会不但专门对付反动汉留会,而且还经常给我们提供情报,配合我们打击日军和伪军。”
李汉章担心他们的安全,执意留他们住一晚再走,当天晚上,叶祥云父子住在独立团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