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蓉
01
晓琴是我的闺蜜，我们总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聊天。
有时聊一整个白天，有时聊至深夜。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八卦、聊正经的、也聊不正经的，像两个不知疲倦的仙女，将琐碎的日子聊得活色生香、朝气蓬勃。
我先生为之感叹：两个女人能用微信聊这些个时辰，若是见面聊，不得披星戴月，聊到地老天荒。
我哈哈大笑，笑声中有些许失落。我和晓琴很多年没见了，我们相互邀约了无数次，可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绊住脚步。
直到听闻作协联动的风，要吹过孝感与鄂州的文脉——我们两地作协要开展文学交流活动。
手机那头，晓琴说：“想到你要来，我激动得一夜未眠。”
而我亦连连点头，不停地说：“我也是，我也是。”
02
孟夏的阳光，如液态的火焰，钻过车窗，贪婪地舔舐我娇嫩的肌肤。顾不上晒得生疼的脸，我一个劲儿够着脖子望。
车子飞驰电掣，可我总觉得慢。
在千盼万盼中，终于到了，不等放下行李，我已经冲进会议室，越过所有欢迎我们的文友们，径直奔向晓琴。
所有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亲，我来了。”
03
夜色中的武昌门威凛凝重，身后的长江静静流淌，像鄂州古老的铜镜，沉默不语，却映照千年岁月。
江对岸灯火阑珊，晓琴忽然指向对岸，雀跃着说：“快看，杨老师就住那儿。”
我们相视一笑，又忍不住为我们的莽撞和热烈笑出声。杨老师才华横溢，书法、文章、绘画……，几乎无所不能，让我们万分敬仰，顶礼膜拜。
我们最爱在杨老师朋友圈里强行留痕。
有次，杨老师在朋友圈里晒幸福——一盘来自孝感老家的鱼干。没过几分钟，晓琴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语气急促得像战报传来。
我心头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她那边喘着气说：“快快快！快去杨老师朋友圈底下留言。”
我扔下正在搓洗的衣服，马上在杨老师朋友圈里，和晓琴一唱一和，索要他家的鱼干，旁若无人地大段大段地高谈阔论，张扬地像八百只鸭子，不停地“呱呱呱”。
晓琴嘴一嘟：“上周，他煮了排骨冬瓜汤，我说要去吃，哼，他不理我。”
“哪天我们去把他的排骨和冬瓜都抢了。”
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随夜风飘向了江心……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委屈、压力，此刻的我们，仿佛一个是三岁，另一个也是三岁。
04
我们拾阶而下，沿江前行。江面隐隐约约的波光，似有鱼儿跃出。远眺，居然有一座房子矗立在江心。原来是长江最牛钉子户——鄂州观音阁。
这座在长江屹立700年，经历200多次洪水，被洪水完全淹没三次，仍然如定江神针的建筑，今日得见，除了仰慕，便是惊叹古人的百龙之智。
我们变换角度跟它合影，看照片时，两人笑得前俯后仰，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也跟着笑。
合影里，观音阁静穆庄严，我俩却像两只妖精，瞪着眼睛，张牙舞爪，仿佛要吸干江中所有的武昌鱼。
05
转过街角，一座高大威武的吴王雕塑矗立眼前。
我俩戏精附体，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一左一右拥着“吴王”，晓琴一脸妩媚地笑：“你是杜妃，我是张妃。”
我赶紧拽她：“快走，别把吴王气活了揍我们。哪里有我们这样疯魔的妃子，胆大妄为，美女都是笑不露齿。”
幽深的石子小径，隐在街灯深处。我俩脚步踏过，银铃般的笑声，都被它稳稳接住，散落到每一道石缝里。
06
乔街，听说有很多三国的故事。
当导游讲爱慕者故意把曲子弹错了一个音，周瑜回头看了一眼，便有了“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时，晓琴感慨道：“若是咱俩弹，全程都是错的。”
“那周郎顾是不得顾，只会快速驱赶咱俩。长江水涌千堆雪，不及此音摧肝肠！快走、快走，别污了郎君耳朵。”
“我已经听见战马嘶鸣遁走了，吴王的笔也吓掉了。”
“你听见有人在呼唤我们吗？”晓琴回眸，手笔直地指向已经漆黑的街巷。
隐隐地，我们似乎看见小乔在向我们招手：“二位仙娥，且高抬玉手，保都城平安，我已派神医调安神汤。”
沙沙沙……
没有等来安神汤，骤雨忽至，空气里瞬间弥漫一股尘土味道。
“看吧！琴没弹，得罪了周瑜，又得罪吴王，还惹恼了小乔。天降大雨，就是惩罚。”晓琴挽着我，如疾风，奔驰在已经打烊的街市。
“天啦！咱俩只是用意念弹了个琴，现在还要演闻琴遁走的戏码。”
“《清稗类钞》记载：某琴师技劣，友人闻弦音竟‘越重垣而走’。看，咱俩弹了个琴，现在，大家不都在跑吗？”
同行的朋友看我俩一本正经地笑侃千古雅事，戏谑：“你们这闺蜜情，周瑜怕是羡慕地频频回眸。”
07
翌日清晨，晓琴带我看黄屏红柱的九曲亭，亭中屏壁之上，苏轼的《武昌西山》与苏辙的《武昌九曲亭记》一外一内，遥相呼应，兄弟俩用文字默默守护着对方，诉说着手足情深。
坐在石凳上，我们聊元丰三年的乌台诗案。
彼时苏轼被贬黄州，常渡江来西山游玩，徘徊于林壑之间，发现荒废已久的九曲亭遗址，遂与友人协力重建此亭。
此后，这里便成了他们登临遣怀、吟诗诵词的天地。清风朗月，词章相合，多少贬谪苦闷，皆在山水之间、诗酒之中，得以消解与安放。
苏轼不停地被贬，苏辙不停地捞他。他们兄弟的情谊，就像我们对着手机屏幕对话的这些年。挫折时，我们鼓励对方；高兴时，我们彼此欢呼。
08
忽有鸽群在对面山下的古灵泉寺腾空而起，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在天空盘旋。走近栏杆，俯瞰，复古的建筑，错落有致的阶梯，梵音混着钟声飘来，恍惚间，我竟有种穿越千年的感觉。
晓琴告诉我，她得闲时，经常装文人墨客，附庸风雅。松风阁是她必去之地，因为黄庭坚在那里。
她很欣赏黄庭坚和苏轼的情谊，如子期伯牙，高山流水。
她最爱在黄庭坚雕塑旁弹奏扬琴，并大言不惭地对友人宣告，她会弹世界名曲。待她弹完，友人都默默点头。
“咪咪发嗦，嗦发咪瑞，哆哆瑞咪，咪瑞瑞。你说是不是世界名曲？”
“嗯，《欢乐颂》肯定是。”
我听见身后同行朋友的笑声，响彻云霄。
09
导游问我们登不登西山顶，我和晓琴不约而同点头。
阶梯陡峭，我听见晓琴气喘吁吁，若不是为了陪我，她完全不必上山。
说来也奇怪，我这平日里病殃殃的身子，今儿个，竟然强壮有力，好几百米的山梯，我一路驰骋，连口气都没喘。漂亮的导游小姐姐夸我身子骨好，肯定经常锻炼。
我抿嘴浅笑，一年365天，我一天都不曾锻炼过。只能说，今日心情好，风景优美，有闺蜜相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站在山顶，树木葱郁，吹着山风，听着虫鸣，脚下是奔涌的长江。果然是万籁生山，一星在水。云千里，水千重，我们好似身在千重云水中。
我们合唱李健的《在水一方》，我们朗诵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当读到小乔初嫁了……人生如梦，我们忽然硬住喉咙。
10
“多吃点，这是武昌鱼，这是你最爱吃的花生芽，还有猪蹄……”我的碗里，食物堆成了小山坡。
我们往日的高谈阔论，此时变成了小声又细碎的叮咛。
“回家后给我报平安，有空一家人要来哈！”
“得空去我家小住……”
一顿饭，吃得欢喜，也吃得五味杂陈。我是个内敛的人，平常不爱讲话。但对晓琴，我不仅话多还八卦。人家都在防火防盗防闺蜜，我们是处处偏袒对方。
正午的太阳高悬，我们也到了离别时刻。大家都走了，载我的车也在不远处等我。
车子驶离时，我回头看，晓琴还站在毒辣辣的烈日里，汗珠滚滚，依依不舍地挥手、挥手……
11
原来，鄂州的美，不在观音阁的坚强，不在西山的峻秀，而在那个为我汗湿衣衫的人。
因为她在，这座城便成了泛黄的日记本，每一页都写着：“何时更促膝，闺蜜话平生。”
